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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1页）

&ldo;我逃了后面的两节课。&rdo;她甜美地一笑，&ldo;我们班主任今天不在。你生病了，我想早一点儿回家来嘛。&rdo;

&ldo;真是不像话。&rdo;我一边淡淡地说，一边坐到了餐桌后面。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看着她，直到一个小小的瓷碗放在我的面前，蒸腾起来的水汽暂时地替我解了围。

&ldo;你要不要吃泡面?&rdo;她热切地看着我，语气里充满了憧憬，&ldo;我很会做方便面的，你就试试看嘛。&rdo;

&ldo;好。&rdo;我心虚得就像一个胆战心惊地把不及格的考卷藏在书包里的孩子。

&ldo;那让我找找西红柿。&rdo;她说着又转过了身子，打开冰箱，冰箱里面那块形状规整的光笼着她弯下去的上半身。

&ldo;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rdo;我慢吞吞地问。

&ldo;哪件事?&rdo;她一手拿着一个西红柿，快乐地转身。

&ldo;昨天晚上，&rdo;我鼓足了勇气，&ldo;你叫我什么?你忘了么?我知道我没做梦。&rdo;

&ldo;噢，你说那个。&rdo;她语气轻松，&ldo;外婆早就和我说过的。自从，自从我爸爸出去打工以后，我妈妈‐‐我是说，家里那个妈妈要去和别人结婚了，外婆就和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你早晚有一天会来阳城把我接走。&rdo;

&ldo;我那时候才十八岁，你知道么，我什么也不懂。我妈妈和我说，她唯一能帮我的，就是把你送到阳城的亲戚家‐‐因为你在阳城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表哥夫妻两个没有孩子。可是他们说，我得每年给他们寄钱。我妈说&lso;你自己去想办法，你敢做就要敢当&rso;。我才十八岁而已我能想什么办法?&rdo;不如道为什么，我居然讲得这么流畅，仿佛我已经在心里面把这段台词准备了无数遍，&ldo;我的大学当时已经要劝退我了，因为我基本上是从一开学起就没去学校上过课……我能怎么办?我那个时候的肚子已经开始大起来了，报到的时候我拿布条把身体勒了一层又一层，还穿着一件像面口袋那样松垮的衣服。我怎么敢真的去上课，真的往在宿舍里?我只好一个人悄悄地回来找我妈，她把我带到阳城去，躲起来，直到你出生。其实是，她死活都要按着我去把你打掉，我死活不肯。最后我赢了。你一出生，我就回到南方去了，我其实是去学校收拾我的东西，然后我就碰到了我的第一个经理，他叫我去唱歌，我问他：&lso;夜总会唱歌赚的钱够我养活一个小孩子吗?&rso;他看着我，他说：&lso;你又漂亮，嗓子又好，又容易让人记住你‐‐你还有故事，想不红，都难。&rso;&rdo;我笑了，眼眶突然一阵发热，&ldo;就这样，很简单的。可是我只是每年汇一笔钱出去，我不敢去看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好像只要我不见你，很多事情就不像是真的。&rdo;

&ldo;水开了。&rdo;她慢慢地说，语气特别轻柔，顿时不像个小孩子了，她&ldo;哧啦&rdo;一声撕开了泡面的包装袋，&ldo;我爸爸是谁呀?&rdo;

&ldo;就是……就是那个时候和我谈恋爱的男人。&rdo;我嘲笑着自己，&ldo;这其实不重要的，你相信我，不过你得感谢你的西决叔叔，那个时候我们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我的男朋友消失了，我发现我自己怀孕了‐‐我一个人站在楼顶上，要不是西决他冲过去把我拖走，我可能就真的跳下去了，那可就没有你了。说不定还真是因为这个，你看着他才觉得亲切呢。&rdo;

&ldo;他也知道吗?知道你其实是我……&rdo;她迟疑了，深深地注视着我。

&ldo;别，&rdo;我打断了她，两行泪静静地流了下来，&ldo;别说那两个字，我不敢听，别那么叫我，算我求你了。&rdo;

&ldo;行。&rdo;她把用过的肉酱包和调味包扔进了垃圾桶，&ldo;还是叫你姑姑比较好，我习惯了。&rdo;

&ldo;你刚才问什么?&rdo;我用手指在脸上抹了一把，&ldo;除了我和我妈，没人知道的。不过，现在三叔知道了，他做手术的时候我跟他讲过，只要他平安，我就告诉他当年我为什么不去念大学，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rdo;

&ldo;念大学有什么好?&rdo;她清脆地说，&ldo;有什么可念的?我就不喜欢上学，那些功课都难死了。&rdo;

&ldo;你和我一样。&rdo;我看着她，&ldo;不过，我那时候作文还是可以的，没你那么费劲。&rdo;

&ldo;我今天晚上还得写作文呢。&rdo;泡面蹾在了我的面前，她也就势拉出来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ldo;要我们写自己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你说，我写什么好?&rdo;我注意到她现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不再加称呼了，&ldo;有了，我写这件事好不好?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春游，然后我的包掉进湖里了，因为可乐在里面，所以我就跳下去游过去把可乐救了回来‐‐这件事，能不能写?&rdo;

&ldo;我觉得，好像不能。&rdo;我非常耐心地说。

&ldo;那你能说清楚，你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是什么吗?&rdo;

泡面弯弯曲曲地沿着筷子滑行了下去，我紧紧地咬住了空荡荡的筷子头，然后对她笑了，&ldo;我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就是把你生下来。&rdo;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小诊所，我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没有多久，整个城市因为这浓郁饱满的春天，弥漫着一种芬芳，只有那个小诊所，代表着芬芳背后的孽障。那些地方都类似于刑场，负责绞杀少女的矜持、柔软、羞涩，更重要的是，绞杀她们矜持、柔软和羞涩的权利。我坐存那把看不出颜色的木质长椅上，那个护士站在不远处准备着器械。我听着那些金属的武器铿锵作响地掉在白色的瓷盘里，我还以为它们是要上战场的。

医生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卷着袖子准备洗手，我故意不去看她丢掉的沾着血的一次性手套。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问：&ldo;多大?&rdo;我说：&ldo;十八。&rdo;她撇了撇嘴，&ldo;都说自己十八。&rdo;&ldo;我真的是十八，不信给你看我的身份证。&rdo;然后她就和那个护士一起笑了，医生说：&ldo;真是个傻孩子。&rdo;护士说：&ldo;要是不傻，也不会到这儿来了。&rdo;

有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很难看，行动也很慢。那个医生问她：&ldo;你是想装在瓶子里带回去，还是交给我们处理?&rdo;

&ldo;还可以带回去啊?&rdo;那女人惊讶道。

&ldo;嗯。&rdo;医生说，&ldo;有的人会带回去埋在花盆里。&rdo;

&ldo;我当然要带回去。&rdo;那女人微笑了一下，&ldo;正好喂狗。&rdo;

&ldo;算啦。&rdo;护士在旁边叹气道，&ldo;你就算再恨那个男人，也得给自己留点儿口德。&rdo;

这时候周遭突然暗了下来。我惶恐地环顾四周，差点儿尖叫出来，我还以为神明终于决定了要惩罚所有参与了这个罪恶场景的人。但是医生懒洋洋地说：&ldo;停电了，小姑娘，你运气不好，要再等一会儿。&rdo;&ldo;我去看看保险丝。&rdo;护士的语气也是懒洋洋的。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夺门而逃。我掠过了那个女人，掠过了那扇肮脏的门，掠过了阴郁的走廊上那几盏形同虚设的灯，我一口气跑到了外面的大街上，那种奔跑带来的突如其来的轻盈和决绝终于让我感觉到，其实我依然是纯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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