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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棘部的骑阵上,我二哥瀛台白高高地竖起了铁枪,枪头显目的长幡红得像血染般在风中招展。第一排矫健的长枪骑兵们开始放开马缰,涌下山冈,朝着那排掩藏着夸父箭手的低丘跑去。在这些青阳裹胁而来的各族杂兵中,金吾卫的实力是首屈一指的,即便放在青阳本部中也不逊色。此刻,这些黑甲的骑兵排成一条紧密的线,枪尖指向天空,慢慢地向前跑了起来。必须使劲勒住那些马,才能让它们保持在小步慢跑的速度。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他们紧靠在一起以保持队形,他们互相挤撞着,速度慢慢地快了起来。他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在越过他们与那一排低岗间空地的中心线时,在看到山尖上那些高大的夸父战士若隐若现的头时,马的速度达到了最高点。他们松开马缰,猛踢马的肚子,开始竭力狂奔。
天空中开始传来可怕的呼啸,那些夸父的弓箭手射出交错的箭雨,编织成死亡的网,自天空笼罩而下。但此时瀛棘的骑兵们已经无法停下来了。后面奔跑的马在愤怒地撞击,撕咬着他们的屁股,所有的马都向前伸着脖子,瞪着可怕的眼白,嘴里喷出白沫。上千名瀛棘骑兵就挟裹在这股可怕的洪流里,向对面那座屹立不动的高耸河岸扑击而去。
死亡的利箭密密麻麻,如同白亮的雨滴,旋转着,呼啸着,自天空急急坠落,砸透铁盔,咬破皮肉,击碎白色的骨骼。每一次与这些恐怖的死亡箭雨交错,就会有上百名骑兵倒撞下马。骑兵中没有人朝天上看,他们只是尽可能地缩着身子,把腰弯下去,把脸埋在马鬃里,忍受这可怕的煎熬。距离像那些残雪一样被他们的脚下的马蹄踏碎。在近到可以看见那些夸父射手的眼白时,煎熬终于到了尽头。瀛棘骑兵呼啸着从马镫上立起身来,他们狂野地高声咆哮,放平长枪,把枪头指向前方,朝着那些还在放箭的巨人们冲去。
在驱马越过低岗上那一排稀疏的夸父箭手的一瞬间,我二哥瀛台白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在他的身后,瀛棘近卫骑兵组成的金属洪流已经把那三百名夸父战士淹没了,第一次交错里就有三百名骑兵倒撞下马,五十名夸父战士胸膛和肚子上鲜血喷涌地仰倒在地,剩余的夸父箭手扔下手中的大弓,从腰带上抽出锋利的短剑,但瀛台白根本就无法顾及那些正在将他的骑兵成排剁下马背的夸父箭手,也顾及不了跟随在瀛棘的骑兵后面冲锋的各路杂兵,顾及不了更远的后面,还在来回调动的那些青阳重骑兵。
他的独眼已经被山丘后面显露出来的可怕景象给紧紧地抓住了:
在那一排低矮连绵的山丘背后,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夸父大军。他们寂然无声地排列成一面闪动着锐利光芒的墙。这道墙的后面和左右两侧纵深,越来越多坚固的沉默巨墙正在显露出来。他们浩浩荡荡,不见头尾,还有更多的巨人在涌出来铺满这广袤的大地,他们粗重的脚步让整片山河哀叹不已。
瀛台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夸父大军聚集在一起,他在那些严整的队列中看到了巨斧和狼牙棒、三面开刃的铁骨朵,他看到了暗红色的羽毛头饰和黑色的铁圆盔,他看到了深黑如泥土的肤色和浅白如天空的肤色,这些来自殇州各地的巨人武士们排列成一道道不可摧毁的浩大堤岸。他们远不止谣传中所说的一万名夸父援军,而是两万名,三万名,或者更多的夸父战士。
“我们中埋伏了!这是个陷阱!”冲到了瀛台白身边的伴当们惊恐地叫着。
殇州夸父把他们所有的兵力都调集到这儿来了。这个巨大口袋的目标,绝对不仅仅是瀛棘的三千轻骑。它张开巨嘴,可以预料到在这些巨人们的可怕重击下,所有跨过貔虎河的瀚州大军都将难逃厄运。
瀛台白脸色发青,和他的伴当们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拼命地要勒住自己座下的马,他们正被从背后涌上来的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推挤着往前跑去,他们的战马嚼子里全是勒出来的血沫。
“已经逃不了了!”我二哥瀛台白大声喝着,他的愤怒烧得钢甲哧哧作响,烧得座下的黑马跳荡腾跃,他回头在那些乱哄哄的无法收拾的各路骑兵中看到了吕广利那张惨白的脸。他疯狂地抽着身边那些伴当们的马屁股,冲他们喊道:“那就向前冲吧!就让青阳的狗子看看,瀛棘的儿郎是怎么死的!”
墨弦河的春天同样如幻境一般漂亮。在蛮舞落营的百草原低回之处,墨弦河水形成了一泓亮闪闪的月牙湖,这片湖泊每年有六个月的冰冻期,在那漫长的六个月里,它在倏忽而过的月轮下,展露着光闪闪的银铠甲,拱卫着蛮舞金帐的东北侧。
我们从北荒过来的时候,月牙湖还没有解冻。那一个夜晚,我们从湖面上横跨而过,天上冰轮正圆。马蹄下传来空洞的回声,透明的冰面在我们的脚下闪着无数轮明月的光芒,把我的眼睛都刺痛了。
一直在马上搭着眼皮的大合萨突然轻轻地勒住了马。
“怎么啦,合萨?”赤蛮不耐烦地问。
“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大合萨问。
我们在月光下看到一朵宝蓝色花骨朵显露在前方的冰壳上,它透明得看不清楚,似乎由月亮的落在冰面的蒸气凝结成的,它的根须也和冰一样透明,曲曲折折地深入到冰层下面。
“这是冰荧惑花呀。”大合萨啧啧地叹着气,他张开双手,想要摘它又不敢碰它的模样。
“有什么古怪的,”赤蛮问,他的马不安分地跳着,“不就一朵花吗?”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楚叶艰难地说,一颗冻出来的泪珠从她的腮边滑下,“这儿已经是蛮舞原了吗?”贺拔篾老照例什么都不管,他的耳朵几乎已经全聋啦。在他的左耳上,一只半月形的银耳环轻轻地晃荡着。
大合萨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把手笼回袖子里,他就是以这副模样骑了三十天的马,“这花极其难见,只生长在极冷的寒冰之上,我的老师说它能配制数十种极验灵药,只可惜他一辈子都没能得到过一朵这样的花。”
赤蛮哈哈一笑,驱马上前,“那还等什么,我去帮你采下来。”
“不行,”大合萨喊了一声,让伸出手去的赤蛮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看见大合萨在马上摇头叹息:“这花不开的时候是有剧毒,你这一摘,不但配不了药,我们这几个人都得中了毒。”
赤蛮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在鞍上缩回手来。“有毒又怎么能配药呢?”他埋怨说,“你是拿来配毒药的吧?”他把手放在衣襟上擦了擦,怀疑地瞪了大合萨一眼,“合萨,你的眼珠子在发亮,莫不是在骗我们吧?”
“我骗你们干啥,”大合萨微微睁开眼睛,再看了看那朵花,流露出一副极其惋惜的表情,“有些事没必要告诉你们而已。”
“和我出来的,是几根不爱说话的木头啊。”赤蛮说。他喜爱说话,可是除了楚叶还能和他谈上几句,大合萨对他不理不睬,贺拔篾老更是只以鼾声回应。
“你该学学贺拔,”大合萨不高兴地说,那时候贺拔篾老在鞍桥上摇来晃去地睡着,一会儿晃到左边,一会儿晃到右边,可是他从来也不摔到马下,“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去理会。”
“哼哼。”赤蛮不服气地给自己的马甩了一鞭子,让它跑到前面去了。
楚叶恭恭敬敬地问:“合萨,既然见到这花不容易,要不要在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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