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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讲些甚么?”杞人没好气地回答,“你也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却何从猜测,有甚么可讲?”冷谦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脸色:“甚么事恁想不开?韩邦道未必定死的,你休一副哭丧面孔,他又不是你亲老子。”
“你倒放得好多屁!少死呀活的不吉利,”杞人瞪他一眼,“且教教我将那个郭汉杰怎生处置?”
“怎生处置?收了他做徒弟呀,”冷谦面对杞人,倒退着走路,“你将小虎都交付他照料了,还想一脚踹了他么?此人在我看来,倒颇为忠厚,又对你脾气,你又正好未有徒弟……”
“我几时想过要收徒弟?”杞人叹口气,“可又不知怎的拒绝他——他倒好诚恳哩。唉,真是左右为难……”说着话,停下脚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哎呦,”冷谦背后没长眼睛,又正在说话,差点撞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急忙也停住脚步,“有甚么左右为难?一路向前,休顾左右,便不为难了也。你看那宫梦弼本领如何?”
杞人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谈起宫梦弼来,当下随口答道:“好本领,再过个三五年,怕不在乃父之下哩。”“是也,”冷谦说道,“宫秉藩这呆鸟有恁般好儿子,你又无有儿哩,徒弟再不收一个,这满身艺业,待传了与哪个好?总不成叫他绝了……”
杞人白他一眼:“你也无有徒弟,倒来说我。”冷谦笑道:“我与你不同的。我资质聪明,英才天纵,收个徒弟也须智谋过人的,却哪里去寻?你木讷人收木讷人为徒,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怎好撇开不理?喂,你今后可有甚打算么?”
“待韩邦道的伤势平稳了,我想还是回沈丘去,”杞人回答,“要么另外寻个太平所在,依旧做我的厨子去罢。”
“太平所在,哪里寻去?”冷谦笑笑,“好,便算你寻着了,再做了厨子,也须得个徒弟帮衬呀。这个郭汉杰……对了,你一个人还须教养小虎哩,无有帮手怎么行?”
正说着话,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惊呼。杞人急忙站起身来,和冷谦一起转头望去,只见田中的百姓们纷纷丢了农具,仓惶奔蹿。“喂,出甚么事了?”冷谦揪住一个跑过身边的农夫,大声问道。
“鞑子,鞑子兵啊!”那农夫慌慌张张地甩脱了冷谦的手,“见人便杀,抢东西,且快走罢!”说着话,匆忙逃走,钻入了大呼小叫的人流中。
“鞑子兵?”杞人奇道,“这里怎生又有鞑子兵?”“西北宿州,东南滁州,听闻都有恶战哩,怕是败逃下来的鞑子,”冷谦问道,“怎样,是且躲了他,还是迎上前去?”杞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马蹄声响处,五骑元兵从田地里蹿出来,已经到了面前。
那五个元兵,全都衣甲不整,满身血污,两个高举着铁蒺藜,三个挥舞着弯刀,见人就杀,然后用刀尖挑开死人衣襟,搜寻财物,身手熟练敏捷,倒象是抢劫的老手。
田中都是贫苦农夫,身上哪有甚么财物?只有一个送饭的农妇,抱着个瓦罐子逃跑,被名元兵追上,脑后一刀砍死,随即就在马上一弯腰,用刀尖挑起瓦罐上系的麻绳,端到鼻子前面,闻一闻,啐了一口,“呯”地摔碎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野菜薄汤。他才抬头,突然看见冷谦穿着还算光鲜,心中大喜,便招呼同伴,向杞人和冷谦站立的地方冲了过来。
冷谦本来已经看得胸中火起,目眦尽裂,偏偏这些蒙古兵还不知死活,向他冲过来,最前面的一个举起铁蒺藜当头砸下。冷谦微一错步,让过了铁蒺藜,那蒙古兵一锤打空,重心不稳,身体向前一倾,冷谦趁机一把抓住锤柄,借力一拽,没用甚么力气,那蒙古兵就一头撞下马来。
这蒙古兵摔在地上,当下松手弃了铁蒺藜,一个打滚跳起来,提起醋钵大的拳头,直打冷谦面门。冷谦冷笑一声,左手一探,已经捉住了那蒙古兵的腕子,饶是对方如何用力,拳头再休想前进一分一寸。同时冷谦右手五指弯曲呈虎爪状,对准蒙古兵的肋下要害,就欲痛下杀手。他这招才蓄势待发,突然斜刺里伸出一脚来,正踹在蒙古兵胫骨上,“扑”的一声,把他踢了一个大跟头。
“算了,且饶他一命罢。”原来出脚的却是杞人。只见他一个纵跃,扑向另一名冲到近前的蒙古兵,空中飞起双腿,狠狠地把对方踹落马下。接着他一只脚踩住那蒙古兵,伸手从对方手里抢过弯刀,掉过刀背来,又狠狠砸在另一个使铁蒺藜的蒙古骑兵的后腰上。那蒙古兵惨叫了一声,扔了铁蒺藜,也一个跟头栽倒在马下。
这时候,冷谦也已经打倒了另外两个蒙古兵。五个蒙古兵爬起身来,发一声喊,连兵器也不敢捡回,双手抱头,就没命地往田地里逃蹿了下去。“咦?”冷谦奇道,“我少年时也曾与鞑子斗过几仗,都端的悍顽,不要命地连番扑上,再不肯退的。这几个却怎恁地胆怯,一招便走?”
“这是吃了败仗的溃卒,”杞人答道,“早便吓破了胆,见着手无寸铁的百姓才敢扬威施虐,见了比他狠的,自然逃去了。”“我看鞑子果然气数已尽,这般弱兵……”冷谦突然转过头来对杞人道,“你适才讲说寻个太平所在做厨子去,看这光景,再等个十年,庶几可矣。”
杞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冷谦把两匹还在附近逡巡的无主战马牵了过来,看着满田野的尸体,摇摇头,问杞人道:“鞑子如此残虐,怎么你反护着他们,不肯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是蒙古人,当了兵吃了败仗,是以残虐,若非这般境況,怕不都是草原上良善的牧人?”杞人叹道,“便这几个卒子,又能害得了几人?我总在想,一人为善为恶,未必便在一念之间……”
冷谦皱皱眉头:“你是想说,都是时势造就了人的心性?”“或许罢,”杞人道,“百年前,汉人有多么痛恨女真,评话讲岳武穆事迹,都说兀术等如何暴虐。但在灭契丹前,焉知他们不是打猎种地的良善百姓?”说着话,上前去解开那两匹战马的笼套。
“灭契丹前?说不定兀术那厮还在襁褓里吃奶哩,哪个晓得他良善与否?”冷谦笑起来了,“你这榆木脑瓜,整日价胡思乱想。若依你恁般说来,这世上便无该杀之人哩!”
杞人帮战马解开笼套,伸手在它们臀部上各拍了一掌,远远赶开:“你们为人拉车、驮物,做脚力,怎么不好,为甚么帮了打仗——这便自在地去罢。”说完转向冷谦:“我也不晓得怎生有这般奇怪念头,只是有无有该杀之人——却为甚么偏要杀人?”
“有些人不得不杀,”冷谦回答道,“若不取了他们狗命,便要害了无辜百姓。”杞人点头:“是也有理,你且去杀罢。我却不晓得为何,偏生下不得手去。”“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冷谦摇头,“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呆子!”
他拍拍杞人的肩膀:“算了,且赶路罢。唉,我难道欢喜杀人么?可遇上这般世道,若要救人,先必杀人,这也是无可奈何啊。”“却又未必总关世道哩,”杞人叹道,“古往今来,甚么世道不是如此?”
冷谦装出副很钦佩的神态望着杞人,双手合什:“活菩萨呀,你为甚么不出家当和尚、道士,证大道去?”然后一边不住摇头,一边转身走路:“似这般古怪人,今世倒也绝无仅有……”
※※※
两人是从韩家庄里出来的,一路向南走,又走了一里多路,突然看见郭汉杰低了头,跪在路边迎候。“这是做甚么?”杞人上前去扶他起来,“在这里等了许久么?”
郭汉杰看到杞人,高兴得脸上的刀疤都似乎在放光:“师父在韩家庄上住着,有要事办理,着徒弟在这里等候师父,徒弟便每日在此恭迎哩。天幸师父终于来了!”说完这些,突然收敛了笑容:“师父有位老友,正在我那里……”
“老友?”杞人奇道,“是甚么人?”“师父且随徒弟去,一看便知,”郭汉杰一边向冷谦抱拳行礼,一边说,“幸是师父今日到了,若迟得一两日,怕是不得见最后一面哩。”
杞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声问道:“究竟是甚么人?怎么叫不得见最后一面?”郭汉杰扯着他的袖子:“徒弟笨嘴拙舌,不晓得从哪里讲起才好。师父见了便知。”
三人转个弯,又向西走了一程,这里有个残破的村子,村民多姓冯,因此叫做冯家村,郭汉杰和凌小虎就暂时寄住在这里。才进村子,冷谦突然停住脚步。“怎的了?”杞人问道。冷谦摆摆手,闭上眼睛,少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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