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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躺出了恶贯满盈和死有余辜（第1页）

胡同里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肖健一跃而起，迅速关掉电脑，把移动硬盘放进抽屉后才从窗口向外看，果然是糖香街的第一牛人大志。

大志四十多岁，高大魁梧，体重超过两百斤，夏天的造型威武清凉到妇幼不慎看了第一眼，绝对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通常是光着上身，展示前胸后背的大面积纹身，前胸是二龙戏珠，后背是关羽关二爷。

大志习惯手拿水杯肩搭毛巾，拿水杯的架势好似李天王托着玲珑宝塔。用毛巾擦完脸，翻一下用背面擦胳膊擦肚子，然后毛巾再翻回来擦大腿，再用另一面擦脚丫子，然后又擦回到脸，从早到晚一条毛巾正反交替擦遍全身，只翻来覆去却从不过水。原本的白毛巾已经擦成深黄色，散发着恶臭。

大志啤酒肚的隆起状态接近于即将分娩的孕妇，周身蔽体仅有的大裤衩只能提到肚子以下，赶上裤衩是绿色时远看有原始森林里树叶裙的恍惚，赶上裤衩稍短时有相扑手的错觉。

大志因为肚子太大不方便弯腰，所以从来不穿带后跟的鞋，总是穿拖鞋，或者把皮鞋球鞋的后跟踩塌了再穿，走起路来踢沓响，糖香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听到这声音就赶紧自觉回避了，她们也不和大志计较，反正秋风一起，他也知道穿毛衣毛裤，不可能一年总是这样。大志走路本来就肩摇膀晃，看到女人的怯意，更是夸张到“纤夫的爱”中小船上划桨的摇摆幅度。

肖健第一次见到大志是在胡同口排队买早点的时候。大志旁若无人地直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要一张饼和两个熏鸡蛋。

小贩夫妇看到他的造型不禁心惊胆战，对视后异口同声:不要钱，随便拿。

大志怒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成那些白吃白要的城管了？我是身背关二爷的人，能白拿你的东西？

小贩吓得扔掉炸油条的长筷子，连连摆手表示不敢，把饼和熏鸡蛋递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钱。

大志看看手中的熏鸡蛋，再看看摊位上放在盆里的熏鸡蛋，转身从后面排队的人手里抢过游标卡尺，从盆里拿起几个熏鸡蛋，用游标卡尺逐个量过后，捡出两个稍大的，把之前的鸡蛋放回盆里，边吃边走远了。留下小贩惊讶得合不拢嘴，都能直接塞进去一个熏鸡蛋了，心里想关二爷吃鸡蛋还挑大小？

大志没有孩子，已经离婚，所以他特别喜欢老赵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大虎和二虎。

老赵是让人竖大拇指的孝子，把房子卖掉给得了不治之症的爹搏一线生机，媳妇新婚不久挺着大肚子跟着他住进糖香街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里。

除夕夜，老赵的父亲说，以前老人讲儿媳妇和闺女不一样，隔着一层肚皮，但是我的儿媳妇做了女儿都未必能做的事。老赵媳妇说，爹在，就是团团圆圆一家人。

三个月后，老赵父亲还是走了，没能看到孙子。

此刻，大虎和二虎跑到大志身边，大虎指着大志的纹身让弟弟看虾米。

大志没好气，骂他们上了幼儿园反而更糊涂，连虾米和龙都分不清楚。

大虎和二虎刚刚四岁，小哥俩长得一模一样，胖乎乎的，都剃了光头，就是大虎屁股上有一块胎记，二虎没有。

所以一有人问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哥俩就一块脱裤子，把屁股撅起来，那意思是你们自己看吧。

幼儿园老师说，一有打架的，肯定有大虎和二虎。大虎跟小朋友打架，二虎帮哥哥。

二虎跟小朋友打架，大虎帮弟弟。单独把哥俩关在小屋里，那就大虎跟二虎打架。

更令老师头疼的是小哥俩吃得太多。老师给他们盛的饭菜已经比其他小朋友要多，但是大虎和二虎还是闹着吃不饱，老师只能去别的班问问还有没有剩余的饭菜。

大虎二虎还有一件事情在糖香街广为流传。当时老光棍正在喝白酒吃酱牛肉，大虎过去冲着老光棍说，我要湿尿尿。老光棍说，尿啊，谁也没有拦着你。大虎说，裤子脱不下来。老光棍不耐烦地把大虎拉到墙角，给他脱下裤子让他尿。等了一会，大虎也没尿出来，却突然自己提上裤子跑了。老光棍正纳闷，一回头，看见二虎端着他的酱牛肉也跑了。

老光棍见到老赵就说，兄弟，你现在苦一点，以后一定有好日子过，你这俩儿子四岁就懂得调虎离山。

大志没有正经工作，跟一帮人游手好闲混社会，他自己说是肝胆照相的朋友，这是他的原话，可能是想说肝胆相照的朋友。而马奶奶说，就是一帮狐朋狗友。

他们中秋节捣腾月饼票，春节捣腾火车票，有球赛演唱会时就捣腾门票，基本就是票贩子。

如果挣了点钱，就黄焖牛肉八珍豆腐喝酒划拳去按摩，不想明天。等到手头紧了，买个熏鸡蛋都要拿游标卡尺量一量。

大志最引以为豪的是曾经拍过电影的经历，他被拉去做过一次群众演员，管盒饭一天五十元那种。影片放映的时候，-大志请大家去影院看电影，把糖香街能叫上的人都叫上了。大家瞪着眼睛盯着大屏幕，从头看到尾，也没有找着大志。

大志去找放映员，让重新放一遍。放映员说，你要是太感动想再看一遍，出去买票下一场进来。

大志急了，就要脱衣服亮一亮“二龙戏珠”，放映员就要打报警电话。最后大伙生拉硬拽把大志弄回糖香街。

后来，大志买了一张盗版光盘，自己在家里找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那是一个战场上的画面，几位解放军战士正用机枪和敌人对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死掉的土匪，其中一个确实是大志，但必须先定格再放大才能勉强看清楚。

糖香街的人仿佛瞻仰遗容一样，排着队来大志家里看电视屏幕上他的死相。你如果不来看，他会一次又一次去叫你，所以过来看一看，夸奖几句，也就省心了。马奶奶最会捧大志，说影帝影后不算什么，没有台词的表演才是最难，随随便便往那一躺就不带好人样，躺出了恶贯满盈和死有余辜。

有人给大志介绍对象，女人也是离婚，都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介绍人很现实，并没有安排在外面，女方直接来大志家。介绍人前脚刚走，大志就关门拉窗帘，吓得那女的嗷嗷叫着就跑了。

其实天地良心，大志没有那个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还是懂的。他拉窗帘，是准备放光盘，然后定格放大，让她看看自己演过的电影，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没想到再没有见过第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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