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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刚刚落幕,宛如鲜血的星云便迫不及待的布满大半个夜空。
封宝德低着头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片干燥而荒凉的红色戈壁跟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狂风呼啸卷起风沙,在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土丘,没有灌木,没有可供牲口食用的植被,水源就更不要奢望了,所以,他将清水和草料装满他的驼队,不过,现在也不多了。
“大帅有令,原地扎营休整。”一名骑士急急赶上来,抛下一句后,拨转马头离开。封宝德停下脚步,半跪着去摘挂在骆驼颈部的铜铃铛,那是他曾经最爱听的声音,悠扬铃声伴随着他无数次走过荒漠戈壁,也伴随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患得患失的中年。“五十岁还不算老,这话说的多轻巧。”自从走进这片荒漠,不但腰背部位的老疾犯了,喃喃自语的毛病也回来了。骆驼抬头发出哼哧哼哧声仿佛在抱怨。“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想趁着天凉多走几步,早点走出这个鬼地方。”他安慰起这位‘老伙计’,同时喘着粗气,缓缓起身,用麻布将铜铃铛塞紧,放进骆驼背上的布袋中。
伙计们聚集过来。他一边捶着后腰,一边吩咐伙计们将足额的草料和清水送往后方,然后又忙不迭地安排着将剩下的骆驼赶到一处避风的土丘脚下。将一切处理妥当,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水囊,泯上一小口微微发苦的清水,将腰靠在红色沙砾堆上,让温热舒缓腰间的不适,身心疲惫下不由打了一个哈欠,倦怠的目光望向不远处营地,年轻的将士们正利落地从高大的白色骆驼上卸下柳木筐,整齐堆到土丘之间的空地上,然后盖上油布。跑完这一趟,我就把商号交给继塬了。他收回目光,又打了一个哈欠。
当听说这趟要离开青龙帝国境内,深入荒原戈壁,他便选择拒绝:‘我老了,横穿戈壁会要了我这身老骨头。’他拒绝导致的结果是,龙傲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都不觉得老,你才五十岁,给我谈什么老骨头,你陪我走这一趟,换别人我不放心。”
不容商量的语气让封宝德感动,龙傲通直接登门,除了那份多年的信任之外,还有一层继续维护封家的意思,十年前,这位青龙祖祠宫的五长老突然找上他,告诉他只要时不时率领商队,跟着青龙长老到帝国边境走上一趟,将购买的黄金送进青龙祖祠宫,那么,封家商号便可在整个帝国境内运送货物,不再需要缴纳任何的舟桥费用了。虽然他不知道这等好事为什么会找上他,但这让封家的资产在短短十年内翻了数倍,镇旭都城之中不知多少人嫉妒红了双眼,但凡有点实力的商号都绞尽脑汁想着取而代之。想收获就得有付出,不是吗?他自我安慰,眼皮逐渐下沉。
“东家,五长老让您过去一趟。”外事管家魏漴带来龙傲通的召唤。
营地内忙碌不堪,围绕着高高的堆垛,军士们又开始匆匆搭建起一顶顶的帐篷。不断有篝火升起,白烟点缀在战马、骆驼和帐篷之间。一路穿行,封宝德感觉到氛围与往日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商队营地,而不是井然有序的军营。虽然他不是行伍出身,但早年曾听兄长提及过,再加上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也让他懂得一些军务。戈壁荒漠即便不具备设置陷坑和围栏的条件。不是也应该在营地四周高地建立起瞭望点,在相应的路口设置拒马防护和绊马索吗?往常都会第一时间去做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去布置。相反,大批的军士在营地四周的山坡处刨一个浅坑,铺上羊皮褥子弄出一个简易的窝来。“这不是胡闹吗。”他嘟囔一句。等到下半夜,没有火堆供暖,睡在帐篷外的军士一定会被刺骨的寒风冻醒。他刚想提醒,却转头看见大批的羊和骆驼正被陆续赶过去充斥其中,于是,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中军大帐搭建在堆垛旁,帐内烛光通明,铺着华美而艳丽的短驼绒地毯,中间支起一个长方形的铜盆,铜盆里的炭火在燃烧,散发出炙热的红光。封宝德笑容不改,静静等待。帐篷**有三个人,最年轻的青龙长老龙傲瑞背对着他坐下,将羊腿架在铜盆上,抽出短刀熟练地划开表皮,任凭羊血滴入通红的炭块上,发出嘶嘶声。
禁军副统帅龙翔耶坐在对面,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烤好的羊排,全然不顾油脂滴到他胸前的皮甲上。大帐靠里处,用上等红檀木打造的书案上堆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身形偏瘦的龙傲通坐在裹着银边,镶嵌绿宝石装饰的红檀木交椅上,细致擦拭着一块闪耀流光溢彩的宝石,“这边。”他小心翼翼将宝石放进身旁的皮囊中,抬头微笑招手示意他靠近,轻声问道,“叫你来,想问问这一路走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说罢,他又挑选一块鹅蛋大小的蓝色宝石,细细擦拭起来。
反常?封宝德愣住了,多年的历练让他立即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无非是有发现或者没有发现。但隐藏在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可不简单。他的片刻迟疑,让龙傲通停下擦拭的动作,但没有再次抬头,深陷的淡绿色眼眸盯着宝石,瘦长的脸庞淡去笑意。
“有。”封宝德大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不正常。”我不该迟疑。他瞬间醒悟。
“说说看。”龙傲通的目光从宝石上移开,望了过来,如今封宝德的相貌跟刚离开镇旭城的时候判若两人,微驼的身躯,沾染灰尘的头发胡乱束起,绛红色的面颊,半灰白的胡须微微上翘,红肿的眼眸没了往日的精明。
“为什么要我们千里迢迢到东单国境内交易?这一点就很是诡异。”封宝德将腰肢挺了挺,后背一阵酸胀,他瞟了一眼龙傲通身旁,那张放置皮囊的交椅,直截了当道,“就应该让他将黄金送过来。”
“嗯,我同意。”此话获得龙翔耶的响应。
往年,贝司南都是亲自将黄金送到青龙帝国的边境交付给他们,然后再将用来交换的粮食陆续运走。而今年,他却突然将交付黄金的地点放在东单国的境内,这才有了这趟横穿戈壁的旅途。想到这里,封宝德的眼前浮现出再次见到贝司南的场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会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衰老的如此厉害,去年那位清瘦脱俗的巨商富贾,今年却变成了形同枯槁、满面皱纹斑点的垂死老人。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手,在蜡黄的皮肤下,布满了干扁的深黑色血管,而这双干枯的手在身旁妙龄少女娇艳粉嫩的脸上不停的揉搓,仿佛想要抓住早已远去的青春和活力。
“贝司南没有可信任的人,而他又没办法跑这一趟。”龙傲通需要作出解释,是他力排众议促成此次交易。
“他的女人太多了。”龙翔耶嘀咕了一声,“却生不出孩子,真是浪费。”
“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女人再多又有啥用。”龙傲瑞听到了龙翔耶的嘀咕,也加入进来讨论,说道,“将漂亮女人送给他,就是想要他的命,或许明年,我们就看不到他了。”
“那敢情好,明年不用再跑这一趟了。无论是谁替代他,都要……。”
“封宝德,你是在嫉妒他吗?”龙傲通出言打断龙翔耶的话。
“嫉妒他时日不多,还是嫉妒他没有子嗣。”封宝德耸耸肩,见到贝司南之前,或许他还对这个巨商充满羡慕乃至嫉妒。如今,他觉得比起富可敌国,血脉的延续才是最大的财富。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感悟,才让他能就事论事,完全置身事外的思索这些。这次他唯一的职责是带路,贝司南为了表示歉意,将他最好的白驼队送给了龙傲通,可想而知,往后这笔持续十年的交易将跟封家商号没有太大关系了,他已经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实事求是说道,“他大张旗鼓送出驼队、羊群、整套红檀木陈设还有你手中的宝石。”瞥了一眼龙傲通手中的那块蓝色宝石,“依我看来都是不怀好意。”
这次在场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封宝德也发现了这种微妙。这可都是你们让我说的。他继续道:“这些不但太过显眼,也极大消耗掉我们的补给,拖慢了我们的行程速度。”他将他的忧虑和担心全抖出来,“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像青龙圣祖那般急需黄金,但贝司南成功将我们变成盗贼眼中的肥羊,缓慢而臃肿的肥羊。”
“肥羊,哈,我们成了肥羊?”龙翔耶嗤之以鼻的怪叫起来。
龙傲通不满地扫了儿子一眼,“龙翔耶,稳重。”
“知道了,爹。”他转而朝封宝德咧嘴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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