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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在麦土里躲起来了?”
“不会,恐怕是朝前面倒拐的那条小路走了。”一个破喉咙的声音恨恨地说:“这一定是华蓥山上廖玉璧的人,他以为我们晚上不出来了,哼!”停了一下,他又大吼一声:“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要开枪了!”这些家伙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乱骂,我把手枪扯出来,静听敌人的动静。
天边露出白晃晃的光亮,大约是四更天了。空旷的野地里刮起了大风,刮得麦浪一波又一波地翻滚,冰冷的露水雨一样簌簌地落下来。我们全身都被露水湿透了,冷得直发抖,半蹲在麦土里动也不敢动。那几个家伙在田坎上站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这么冷,鬼都没见一个,走吧。”
那个破喉咙说:“不忙,不忙,我们倒拐去看看,等天亮了再走。”
那几个家伙走远了。我对周癞子他们说:“冷得很,你们把箱子里的棉絮扯一床来搭着吧。”他们都说不要紧,怕那些家伙转来了又麻烦。
天色慢慢地又转黑了,一片漆黑,像锅底一样;哪家农舍里的公鸡开了个头,四周的公鸡一声接一声地叫起来。我心里一阵发冷:完了,天要亮了。这么一大群人,就我一个人带着两支枪,等会儿敌人回来了,如何是好?打吧,倒是很简单,凭我这枪法,说不定也是个办法。可是这里离王尧的窝很近,一打起来我们就会被包围,这八个帮忙的弟兄都没有经历过战火,要是丢了人又丢枪,叫我如何交代呢?
老天爷不容商量,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我咬了咬牙,叫大家弯腰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冲出去。
忽然,我从麦秆的缝隙里,隐约看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在离我们不远处张望。接着后面的人停住了,一个不高不矮的,手拿一根竹条子,边走边哼着小调:“春景春游,春风摇动春杨柳,春水池中卧春牛,青春女子梳春头,看花女子上春楼……”
那尖溜溜的声音和春来春去的调子,一听就很耳熟,像是陈仁勇。我正要站起来看个究竟,忽听得破锣一声:“啥子人?”只得又蹲了下来。只听得陈仁勇不慌不忙把尾音拖得多长,说了一个“我”字。
“干啥子的?”
“回家。”
“你家在哪里?”
“你跟老子闹啥子,就在前面院子。”
他已经走到我前面的一块土边了。我把麦秆摇了几摇,压低声音轻轻地喊:“陈——仁——勇。”
他弯着腰,脖子伸得像鹅颈项一样,直往麦田里钻,低声回答:“喂——来了——在——哪里?”
“这里——麦土里——”
“人呢?——东西呢?”
“都在这里,那边有敌人!”
“不怕,我们后面来了人。”说着,就直起腰来高声唱起山歌:“妹儿嘞,哥唱山歌走远方,情妹山上接一腔。”在不远的地方,一群人答腔:“哥儿嘞,妹妹的山歌接上腔,我来相会你不忙。”唱着唱着,一群人走近了。破喉咙对几个乡丁说:“清晨八早,山歌唱得这样热闹,怕不对头吧?”
这时,陈仁勇对着麦土喊了声“抬走”,大家一齐站起来,抬着箱子就上了路。这一下,后面的那几个乡丁慌了,扑爬连天地边跑边喊:“干啥子的?干啥子的?”
唱山歌的一群人,一齐扯出枪来对准乡丁。陈仁勇也用枪指着破喉咙说:“站住!”
那几个乡丁摸不着头脑,破喉咙连忙说:“啥子,不要开玩笑,是我们。”
我也把枪扯出来,对准他们的脑袋,厉声说:“哪个开玩笑,就是要收拾你的。”
抬箱子的八个弟兄,拉的拉,扯的扯,把那几个家伙的枪和子弹都全缴了,一共七支枪,只有一个是打空手的。周癞子把枪背在身上,走到那个破喉咙的面前,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边打边骂:“狗杂种,你把老子吓惨了,躲在麦土里动也不敢动,老子牙齿都在打架。你要等到天亮,现在亮了,你敢把老子怎么样?”说着又是一阵耳光。那几个家伙站都站不住,浑身发抖跪在地下,有一个不断地作揖磕头说:“你们做点好事,饶了我吧!一家老小都靠我奉养,做做好事,饶了我吧……”
我叫周老四他们不要打,然后对乡丁说:“你们知道我们是干啥子的?”
“不知道,不知道。”
陈仁勇提着枪,点着那个破喉咙的脑袋说:“老实告诉你们吧,我们是华蓥山的自卫军,是穷人的队伍,老百姓的子弟兵。军阀杨森欺压我们广岳的老百姓不说,你们那个狗团总王尧,也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整得这一带的老百姓死活不得。回去告诉他,要是再不改过自新,谨防过不成今年的端午节。”
那个破喉咙连声答话:“是,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陈仁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跪在地上的几个喊道:“起来,你们愿死还是愿活?”
那几个家伙爬起来,又刷地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地大嚷:“我们愿活,愿活。”
陈仁勇说:“那就饶了你们,只是现在不能让你们走。拿绳子来。”
那几个听说拿绳子,不知要干什么,又不敢叫,只是不住地作揖磕头。
周老四他们很快地把绑箱子的绳子解了几根下来,七手八脚地把那几个家伙绑得扎扎实实的。周癞子跑到麦土里抓了两把泥土回来说:“不忙,不忙,请他们吃几个泥巴汤圆。守了我们半夜,大概都饿了。”说着就将泥土一把把往那个破喉咙的嘴巴里喂。那家伙被捆得紧紧的,动弹不得,翻着一双大白眼,噗噗噗地往外吐,但终究抵不住周癞子的一双手,不几下,两个腮像猴儿包,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周癞子、周老四又把他们抬到麦土里,说是请他们也尝尝露水的味道。
我看天色大亮了,怕节外生枝,就催着下山来的同志们收拾箱子,然后转过身说:“弟兄们,你们受累了,不麻烦你们了,请转吧!”
周老四转过身去大声说:“癞子,回去跟我家里说一声,就说我上山跟廖大哥去了,空了我晓得回去看她。”周老四这样一喊,好几个人都想跟我们走。我对大家说:“你们来参加我们的队伍,我们当然很欢迎,可是你们总得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把家里安排好了再来。比如周老四,听说你老婆有病,还拖着两个孩子,你说都不说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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