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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弥尔醒来的时候,沈湛已经站在床前正伸着手,等着宫女为自己穿衣。
伺候沈湛更衣的几位宫女,都是宫正司精挑细选的几位上了年纪、为人谨慎保守的宫女。皇帝更衣这种事情,宫女引诱或者直面皇帝犯了忌讳便有辱皇家尊严,而若有谁心怀不轨伤了皇帝性命,才是最需要注意的问题。
因此,一般为皇帝更衣的人,都是那些不愿意出宫,又没有机会坐上宫正等高位女官的老宫女。她们基本上都与外界没有联系,等做了近前伺候皇帝的女官,也不会再轻易出入后宫,与后宫妃嫔也并无联系,她们的身家性命都押在宫正和陛下的手里,办起事情来,都尽心尽力,兢兢业业。
如今正在宋弥尔眼前伺候沈湛的两位女官,已经伺候了沈湛近十年了,从他还是皇子时就近前伺候,十年来从未犯过一个错误,在御前也从未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表情和动作,在宋弥尔看来,她们一板一眼地都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对着妃嫔也是不假辞色,见着宋弥尔或者还会露出一个微笑来,一些低位的妃嫔们,若有人想趁机留在御榻,也会被她们毫不留情地请起来劝出门,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便是闹到了陛下那里,沈湛也最多是一摊手:这些女官比朕还年长,便是从小看着朕长大的,又最是守矩知礼,若有什么不对,也定然不是她们的过错。几番下来,便是再想要痴缠的妃嫔也无可奈何,见着这些女官,也只有神情怏怏,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寝宫。
宋弥尔坐在床上,身边还拥着轻如柳絮却绵软厚实的上好貂绒织就的被子,人还没有缓过神,呆呆愣愣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几位女官在沈湛身前身后忙碌,为他整理衣襟玉冕,她们见了宋弥尔起身,也不过是暂时停下了手上的活路,恭敬地福了个身,又心无旁骛地忙碌了起来。
沈湛见宋弥尔醒了,眼神直直,还时不时拿手揉揉眼角,或者掩了口一会,眼睛又冒出些泪珠,分明是一副没有睡饱的模样,心头不禁有些好笑。
“是朕吵醒你了?”沈湛偏了头低声问道。
“没有,”宋弥尔又掩口打了个哈欠,“是昨日柔贵姬向妾禀了些事,妾想着今早将事情办了,因此才说要早起。”
其实,哪个皇帝在妃嫔宫内就寝,上早朝时,妃嫔不是比皇帝先醒来,等待着皇帝起身,然后妃嫔跟着女官恭恭敬敬地伺候皇帝洗漱穿衣呢?有的妃嫔还将此当做讨好皇帝的法子,在伺候皇帝更衣的时候,姿态万千地展示着自己对皇帝的柔情蜜意,有的起不来身的,也不过是某一次得了皇帝的特许,便是躺在床上也要千恩万谢惶恐感激,至于那些在床上睡死过去,连皇帝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的事,基本上是不会生的,皇帝不叫,还有伺候皇帝的女官会叫醒她们呢,怎么可能陛下都起身了,妃子还睡在床上享受呢?更至于说皇帝为了怜惜不许旁的人叫醒这妃子,那许是这妃嫔祖上烧了高香——一般哪个皇帝在在意妃嫔的感受,有没有睡醒,自己都起来上朝了呢;要不然就是这皇帝风流成性,多是怜惜;沈湛的父皇当年对贵妃那般“情根深种”,起身的时候,依然不会顾及贵妃是否休息妥当,就连贵妃怀着身孕,先皇仍要去贵妃那儿宿着以示荣宠时,贵妃都还要比先皇多早起小半个时辰呢。
至于沈湛,更是没有让妃嫔好好休息,自己轻手轻脚去上朝的习惯,伺候皇帝,不是妃嫔的职责么。
但沈湛却没有往深处去想:以往自己偶尔宿在其他妃嫔的宫里,觉得她们提前起来伺候,是件十分正常合理的事情,而如今在宋弥尔的宫里,觉得她不起来伺候,赖在床上也是件十分合理正常的事情。沈湛也没有现,近前伺候他的几个女官,对着旁的妃嫔都不假辞色,对着宋弥尔虽然仍然没有多的话,但却恭恭敬敬,这却不是宋弥尔身为皇后的原因了,连着宋弥尔赖床或是坐在床上和站着的沈湛说话,她们都一丝异色也无。这些女官,虽是严肃古板,但哪一个不是人精呢,沈湛虽然没有明说,恐怕连沈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这些经验丰沛的女官早就一清二楚,否则对上宋弥尔,又怎么并不正核她在皇帝面前的仪容举止,反而宽容得令人诧异呢?
但这些小细节,沈湛与宋弥尔却都还没有上心。
沈湛见宋弥尔起这么早却是为了文清婉,毫不自知地皱了皱眉问道,“可是你昨日说的那事?既是被贵姬本人现了不妥之处,便将那宫女拉出来问责便是,又为何要动用慎刑司,可是贵姬对你说了什么?”
宋弥尔微微一笑,“柔贵姬还想我求情来着,求我对那宫女从轻落,别用了大刑,又怎么会是她故意让慎刑司来折磨那宫女,毕竟是贴身伺候过她的人,我看她昨日说起来,还有些伤心与失望,想是被这宫女伤得深了,陛下您若有空,还是多安慰安慰她。”
沈湛听得这话心头一愣,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好似没什么不对,便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听宋弥尔继续说道。
“要拉去慎刑司,不过是妾与贵姬都觉得,这扬兮,就是那宫女背后定是有人主使,否则她一个小小宫女,跟在主子面前贴身伺候大有前途,又怎会无端端做出伤害她主子身体的事来?想必是有人许以重诺又或是威胁,才说动了这扬兮。柔贵姬说将这扬兮关在耳房里已有多日,想必她也已经察觉了些什么,但如今却仍然不曾松口吐露真言,因此才想到送到慎刑司去,让他们好好审问,抓住那幕后的主谋。”
沈湛对柔贵姬的确十分宠爱,但这件事却也只在他的脑子里过了过,便也没去深究,具体怎么处置,自有自己的皇后来定夺,经过禁足那一事,沈湛后头又对宋弥尔好说歹说、好哄歹哄,哪怕还未解了禁足,沈湛都觉得这个皇后妹妹在慢慢地生着变化,经事更稳重,处事更周详了。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安心处理朝堂的事,后宫便交给皇后,自己也不用多费神了。
宋弥尔见沈湛没有接话,便知道他是不想再过问这件事了,联想到往日里沈湛对柔贵姬的宠爱,再见到他此时流露出的不关己事的冷漠,心头不禁有些异样。宋弥尔摇摇头,也慢慢地起了身,送别了沈湛,准备命人带着慎刑司的一干等人,前往惊鸿殿抓人。
自新皇登基以来,慎刑司便差不多成了一个摆设,后宫才刚刚开始热闹,皇后据说也是个和善甚至说得上内弱的,自从先帝的贵妃失势,慎刑司也再也没有了挥自身光和热的机会,成日里拿着津贴,只能在院子里寻花逗鸟,好不寂寞。
听到说皇后娘娘派他们去别的妃嫔宫殿里抓人,慎刑司的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找那传话的少侍确认了好半天,正少侍不耐烦的走了,慎刑司整个院子都沸腾了,人人都摩拳擦掌,有的忙着打听抓的是谁,犯了什么事;有的拿着的细颈花瓶歪了都不知道,水直顾往地里钻,花也落得到处都是,人却像定住了一般,却是思考拷问犯人的时候要用上什么手段,自己久不操练,手艺是不是已经生疏;还有的已经径直去了审讯室,将那些已经快要霉的刑具拿来一遍遍打磨上油擦光······原本如一塘死水的慎刑司,如今却像炸开了的油锅。
可这热闹和兴奋却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当慎刑司的人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装作冷静严酷的样子,吓退了一众惊鸿殿的宫人,来到了关押扬兮的耳房,当他们推开门,却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泼得自己心尖尖都透着凉:
死了!
那个本来是要被审讯的宫女扬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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