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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对面了。这山壁薄的地方只有几尺厚,咱们加把劲,明日的晚饭,显军便要在水里吃了!”
卓瀚仍是犹豫,踌躇着道:“可这水淹下去,万一……”
“放心吧,没事。”秋往事知道他担心什么,当下打断道,“这到底是座山,我们这几个人一时半刻能掘多大的口子?又不是山洪骤发,顶多就是让城泡在水里,怎也不至于灭顶之灾,淹不死你侄子的。”
卓瀚微露尴尬,喏喏点头,这头仍在推敲前后关窍,那头秋往事已风风火火地领人干了起来。先探明山壁最薄处,聚柴引火熊熊地烧了一场,熄灭后又以冰雪覆之,顿时“呲呲”地腾起一片白雾。待热气散尽,冰雪也融化后,壁面上便出现了丝丝细小的裂纹。众人试以刀剑一挖,石屑纷纷而落,很快便刨去了一层。掘不到数寸,岩壁复又变得坚硬如铁,凿之不动,众人便依前法炮制,如此循环往复,五百人分作几拨分工合作,轮番上阵,虽因工具简陋而进展缓慢,但依秋往事的意思集中一处全力以赴地掘了整日,到第二天薄暮之时倒也已掘入了数尺之深。刀磕在石上的声音已然明显不同,带着悠长的震颤,仿佛击在钟磬上一般。
秋往事知道离山壁挖通已不远了,正兴奋地替众人鼓劲,守在白龙脊口的兵士却匆匆来报,原来显军终于寻到了这道石梁,恐怕很快便会大举过崖。
秋往事心下一紧,忙奔到崖口,果见对面崖口虽有百来人在卖力地叫骂挑衅,后面的主力却已在悄悄后退,往西北面移动。她大为忧急,若显军在山壁掘通前赶到,那便万事皆休,可若分兵去拦,人手又哪里够用。左思右想,终究心一横,挑了三十名箭术出众的兵士,急急往白龙脊赶去。
白龙脊横跨深渊之上,中间最窄处宽不足三尺,两边即是万丈悬崖,极为险峻。显军为掩藏行迹,熄了火把摸黑前行。到得脊口,当先几人率先探路,踏上石梁。岂知行到中途,忽见几人身形一晃,伴着几道凄厉的惨呼之声直挺挺地栽下梁去。
显军大惊,诧异莫名。这几人若说是失足,何以竟数人同时发生?若说是遇伏,又何以连弓弦声都不曾听到半点?几名头领商议片刻,又遣出十二人,三人一组,每组相隔一丈,皆以盾牌护身,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上了石梁。前半程一切顺利,可一到中间狭窄处,十二人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身形一僵,七歪八倒地栽下崖去。显军登时大哗,皆道遇上了鬼神,任几名头领如何下令,再无人敢踏上石梁半步。
秋往事见对面一片骚乱,料他们天明之前都不敢过崖,算算那头也该挖得差不多了,便留下三十名箭手伏在脊口,自己匆匆往回赶去。
一来一去费了大半夜的功夫,赶到之时天色已微微泛白。才一走近,便见一名兵士扬着手大叫起来。秋往事心下一喜,三两步冲上前,伸手往那人面前的石壁上一摸,果然触手湿润。她欢呼一声,拔出腰刀用力砍去,要亲手捅破这最后的一纸之隔。
一刀劈中,竟如石击卵,岩壁“喀拉”裂开一个口子,水花随之喷涌而出。众人一阵狂喜,可就在一声欢呼刚出口之际,大变陡然而生。那小小的裂口似忽然被魔神赋予了生命般,以骇人的速度“喀喀”向四面裂去。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时,整面山壁夹着铺天盖地的大水挟千钧之势劈头压来。
秋往事在刀锋异样轻松地破壁而入之时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及细想,扭头就跑。才奔出两步,便听身后轰然巨响,紧跟着灭顶般的巨大气劲便排山倒海地向背后压来。她避无可避,只本能地回身对一块当头飞到的巨石举刀一格。甫一接触,刀身便如薄冰般,干脆地碎成无数块。骨节寸寸碎裂的感觉从指腕到肘肩清晰地传来,整个人也被撞得腾空而起,倒飞出去。
意识几乎在瞬间中断,直到仿佛重重撞上一堵冰冷的墙面,她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勉力睁开眼,才知就在她被撞飞到落地的短短一瞬间,地面竟已被大水吞没,触目所及只见波涛肆虐,仿佛洪荒世界。
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巨大的浪头便一波接一波压了过来。水势转眼漫过头顶。她拼命想浮出水面,却只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像有人按着头顶,越是挣扎,倒反似越往底下沉去。
水从口鼻耳中无孔不入地灌进来,早已不能呼吸。她大口大口喝着水,整个人无可抵御地被卷在大水中向前冲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双眼,尽量避开激流中夹带着的乱石。可双眼也很快模糊起来,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眼见前方似有一块黑沉沉的大石,她却已无力闪避,只能勉力团起身,任水流带着自己重重撞了上去。
骨碎之声在水下听来格外沉闷而清晰。剧烈的痛楚倒激得迷迷糊糊的神志又一阵清醒。她陡然发现身体似乎停止了移动,身上的压力却猛然大了起来,每一寸筋骨都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碎裂。她朦朦胧胧地明白是被巨石挡了下来,仅余的神志立刻意识到一线生机,精神陡地一振,奋力挪着身体,不顾一切地攀着巨石向上爬去。
浑身筋肉间、脏腑间都似有尖锐的硬物在摩擦着,不知是碎骨、碎石还是碎刀片。痛楚却远远的、钝钝的,似乎不在自己的身体上。秋往事几乎是凭本能移动着身体,顶着千钧的重压一寸寸向上挪着。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头顶蓦地一轻,新鲜空气陡然自鼻腔涌入,急迫得令她猛烈地呛咳起来,吐出一肚子的水,仍是止不住,直呛出满嘴的血沫,才总算顺过了这口气。
她来不及抚平气息,先四下一望,只见浪涛已较先前平伏了些,四面茫茫一片大水,皆自断崖口倾泻而下,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至少当门关是再构不成威胁了。她暗自苦笑,再看周身状况。却见自己攀在一堵临近崖口的乱石墙上,想来是大水卷裹而下的大量石块撞上崖口的巨石,阻止了去势,越积越多之下,竟磊成了一道堤坝,高高地耸出水面。
水势仍在上涨,很快便欲没过口鼻。秋往事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气力,只能搭着岩壁,借着浮力随水而升,勉强保持头部露出水面,想要多向上攀爬半寸也是不能。神志一阵阵地发晕,过去经历过的艰难下意识地一一冒出来,仿佛要说服自己这次也一样没什么撑不过去。只是这惯用的方法这一次却似不那么灵验,心绪反倒渐渐沉了下去。在释奴营时,还有姐姐,在既望山时,总也还有仇恨。可这一次,已经不能爱、不能恨、不能盼、不能怨的这一次,如此的坚持,却又为了什么,为了……谁?
李烬之带人赶到须弥山脚时,当门关已成一座水城。除了南侧地势较高外,其余三面皆被大水环绕。北侧城墙垮塌了大半,整座城内汪洋肆虐,早已面目全非。汹涌的山洪仍在沿着西北的山谷澎湃而下,似要将整座城尽数吞没。城内显军早已溃散,一半拼命逃窜,一半在水中沉浮挣扎,凄惶的嘶叫声在大水的轰鸣声中时隐时现,孱弱得不值一提。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深冬时节山水为何会忽然暴涨成这样。李烬之却直觉地想到必与秋往事有关。见水势极大,正暗自担心,忽一眼瞟见大水冲下来的尸体中还夹着一二释卢人,身上穿的并非普通兵服,而是火火堡侍卫的服色。尸体已被扯得支离破碎,显然并非在城内遭殃,而似被沿着山谷一路冲撞下来。他心下一紧,当即留下大队人马收拾残局,自己带着五百人从南面上山,急向水势发源处行去。
行到半路,遇上一支匆匆往下赶的显军部队。两方皆无心作战,交涉两句,便各走各路。李烬之得知果然有一队释卢人马在山上掘出了水,反把自己也淹了进去,心更是直往下沉,加速往上赶去。
到得断崖前时日正过午,对面一片水光白晃晃地刺眼,巨大的瀑布从崖顶轰鸣着垂落深谷。崖口立着一道乱石堆成的堤坝,在大水冲击下自下而上向外倾斜,顶部已完全悬在崖外。水势已然浅浅漫过坝顶,垂下一道水帘直注深渊。就在靠近坝顶处,秋往事反手攀着乱石缝隙间的树干,整个人悬空挂在堤坝外侧,在水帘冲刷下无力地晃动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人吹走。
众人见了这惊险情景,皆惊呼起来。李烬之怎么也没想过两人时隔半年的再会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瞟了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作没看见,不让心里起半丝波动,整个人却终究从手脚开始一寸寸变得冰冷。他飞快地打量着对岸情形,只见乱石坝半悬崖外,已是千疮百孔。数不清的缝隙汩汩地冒着水,不时有砂石“呼啦啦”地被冲下悬崖,整座堤坝随时可能垮塌,最顶端的巨岩更是摇摇欲坠。
李烬之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了握拳,让气力重新回到虚软的指尖。众兵士皆聚在崖口大声呼叫着“撑住!别松手!”他却忽然取弓搭箭,虚指着对岸,大吼道:“往事,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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