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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倚庙计定十日杀（第1页）

却说这一日上午，常母依旧和田七婶一早到陈家相帮治丧。常四在家里见了北延，细细听他讲了打探来的来龙去脉。听罢了，常四霍地一声立起。深吸了几口气，终究烦躁难安，抬手按着眉心，在屋子里快步转了半晌。等停住脚步时，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对北延道：这里须劳动你两件事。北延忙道：但听常爷吩咐。

常四道：一来，托你带给话给老仙，大后日一早，我将到访贵府，有些事届时要借重他老人家。二来，

你这次回去，将我那小舟寻了出来，系在贵府的河边上就好。北延双目炯炯，问道：除此外，是否要预备些什么？

常四沉吟片刻道：此刻却也毋需准备，见了面时再作计较。

说罢，送了北延出门。回屋子拾掇了几件衣衫，打了个包袱裹，将前日里自蓝衫营得的那些银钱，一股脑丢了进去，结束牢了。走到田七爷家，言告自己有事外出，总在七八日才得回，请他知会母亲。

田七爷讶道：小四，这新年正月，便要外出勤钱么？若得便，晚一两天再走，昨日我们几个老的商议，陈家遭了这个惨变，老两口全垮了。大郎媳妇的后事，总是要办。今年冷，如今雪还未化透，这圹穴怕是难挖得很。正想着明日把你们几个青壮叫住，一起去出出力。

常四闻言，挠头道：忒也地不巧，雇我的主家催得急，立时便要我赶到庙湾去。说罢，从包袱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拣了一块大的，递给田七，道：七爷，这是主家方才派人给送的定钱，算我出了一份力吧。

田七道：这怕不是有三四钱？用不了这许多，推了一回，还是接下了。

常四心有挂碍，也无心多言语。匆匆别了田七，急急往庙湾赶去。

两日后，常四自庙湾回转，径直赶往蓝衫营，远远望见那片白沙地时，他心里已有了五七分的谱。

一时进得门来，来到厅房，宾主分坐，细说周巧云自戕事。阿九听说常四又去了趟庙湾，忙问端详。常四默然片刻，道：你周家姊姊喋血处，我这次去无由得见。如今城隍庙的大门已被刑房里的人贴了封条，还分派了一人守在门口，不准人靠近。蒙杨掌柜援手，前两日周嫂子的尸身已从庙湾搬了回来。陈家大哥，如今依旧在监里，一者他数遭刑责，身体羸弱，怕他承受不住，这事当时瞒下了他，若是接出来将养，便不好遮掩了。二者，杖伤未痊，也确实最忌移动。只是如此一来，陈家里没了主心骨。独子受重刑，儿媳遭横死。老两口已然垮掉了。如今在乡邻帮衬下，才勉强将丧事料理。至于为惨死之人做主，他们完全没有力量。说到这，顿了一顿，又慨然道：这事追根溯源，和我有莫大干系，如今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阿九脸上犹有泪痕，听到此处，咬牙道：若依了我，立时就叫海猞过去生食了那恶吏，好为周姐姐报仇。

老龙蓝狮采沉声道：阿九宁耐，不可鲁莽。

阿九哼了一声，嘟囔道：难不成要依爷爷你，修书到县府去陈情？在人官那里，您老的身份只是都水清吏司一名致仕的吏员罢了，还是数十年前就致仕的。

老龙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蓝有富陪笑道：老爷，恕小的插嘴。孙小姐说的确有道理，这么些年，我们和县上案牍都不曾有过来往。先不说别的，书办师爷看了名帖，八成认作是打秋风的，怕是老爷的信根本就递不到县主的跟前去。

常四闻言亦颔首。

老龙见状，开口道：常壮士智计绝伦，这两日庙湾城里走了一趟，必然已有了好谋划。

常四摇头道：我去庙湾，一来到城隍庙遥祭一下死者。二来，打听得了王知傲的品行来历，又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却并没什么定计。

老龙闻言，偏过头来，看着常四。

常四又道：这厮原是个寻常捕快，家无余财，父母早亡，倒是生得一副魁伟相貌，又有一副好身手。七八年前，因捕盗的事，结识了卫所里一个姓苗的总旗，这总旗有个独女，丈夫病死了，又无子女，便搬回娘家来住，因这机缘，相看中了他，招赘了他进了门。自此，王知傲殷勤侍奉，着意巴结这丈人。他丈人也肯扶持他，把钱钞与他上下活动，不上几年，便得了捕头的缺。又过了两年，这苗总旗吃酒中风，躺了小半年，死了。家宅和资财，尽归王知傲。自己父亲死了，他那娘子，却不知进退，依旧一家之主的腔调，王知傲哪里还会再容她作威，受她的拘管？听邻人讲，先是隔三差五有些争吵，后来到底吃了他的殴打。一年多前，说是也病了一场，不久也死了。

老龙沉吟道：品行不堪也就罢了，目下他有这职使，还有些身手，寻常手段怕是不易对付。宜从长计议，排布周详，再动手不迟。

常四慨然道：怕是等不得。行事只看当与不当，不论难与不难。他虽形同禽兽，可也披着张人皮，莫说他这般棘手的，便他是个寻常人，取其性命，又全身而退，也并不容易，毕竟不同于鼠妖蛛精。我是个莽撞的渔人，如今只请教老仙，我斗胆要给周家姊姊要个公道，是应当还是不应当呢？

老龙答道：自然是应当。

常四拍了一下膝盖，朗声道：当便好！这恶吏比那黄洪泽如何？十日之内，王知傲必死！这改不得！余下的只看我的手段，周家姊姊芳魂不远，必定护佑我们功成。

几句话说得一旁的阿九血气上涌，头角峥嵘，若隐若现，几乎要现出真身来。

老龙也拍案而起，赞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是君子之勇。老朽半生苟且，锐气尽丧，自愧弗如。

说罢转过头来，吩咐蓝有富道：摒退闲杂，让所有的蓝衫，都到廊下来。听常壮士示下。

不一时，众人齐聚。常四站在廊下，闭目良久，方睁眼道：我这里，已有了一个计较，至于妥与不妥，就要相机而行了。

常四看了看廊下众人，转头拱手对老龙道：告罪，老仙，我这里有僭了。

老龙拱手答礼，道：听凭壮士差遣。

常四颔首道：劳动郝二叔，北延，南遮三位，并二位会匠作手艺的褚三叔、冯四叔出列。沉吟片刻，又道：常年在外行走经见的五叔和七爷，少不得也要借重，你们二位再各带一名身手矫捷的，只是这九位吧。烦请诸位脱却蓝衫，都着寻常的装束。褚冯二位，将常用的斧凿锛刨随身带上一套，多备些漆墨胶麻也就罢了。郝二叔正是庙湾人，先行一步，安排大家食宿，另外还有些东西要采办，稍后我私下交代。明日我与大家一船过去，总在八九日内，当能回转。

老龙讶道：只须这般吗？我这里阖府专侯差遣，一旁袖手，岂能心安？

常四摇头道：这事须行得机巧缜密，因势利导，不在人多，总不至于我带这几位去冲州撞府，从衙里将那王知傲劫出来？或是隐在背巷转角，打他的闷棍？老仙遇难成祥，脱了刑籍不易，现时万不可牵扯过深，借重贵府几位纲纪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老龙再欲说时，常四却在虚空里按了一下手，笑道：却也不是让老仙安坐于此，正有一棘手的事，也是我这谋划的关窍所在，需要仰仗老仙。

老龙忙道：愿闻其详。

常四沉声答道：十日之内，我要借城隍庙做一番排布，需城隍不归本位，老仙无论用什么手段，只不要让他回去，便是功成。

老龙凝眉道：壮士放心，虽然我鄙薄他的品行，雅不愿跟他纠葛，但若事关壮士的谋划，老朽总能找出法子，不辱所命。

阿九在一旁听了，忿忿道：四哥，我呢？若让我枯等在家里，我可是不能答应。

常四闻言，思索片刻，道：也罢，你的心意我省得，五日内，听我的口信，事体若顺遂，正有用得着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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