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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关系,但是这地方,即使是在中午,也不象是供人游玩的。
冉阿让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鞋子找回来穿上,再领着珂赛特到棚子里去。逃匿的人总觉得自己躲藏的地方不够隐蔽。孩子也一直在想着德纳第大娘,和他一样凭着本能,尽量蜷伏起来。珂赛特哆哆嗦嗦,紧靠在他身边。他们听到巡逻队搜索那死胡同和街道的一片嘈杂声,枪托撞着石头,沙威对着那些分路把守的密探们的叫喊,他又骂又说,说些什么,却一句也听不清。一刻钟过后,那种风暴以的怒吼声渐渐远了。冉阿让屏住了呼吸。
他一直把一只手轻轻放在珂赛特的嘴上。
此外,当时他所处的孤寂环境是那样异乎寻常的平静,以至在如此凶恶骇人近在咫尺的喧嚣中,也不曾受到丝毫惊扰。仿佛他左右的墙壁是用圣书中所说的那种哑石造成的。忽然,在这静悄悄的环境中,响起了一种新的声音,一种来自天上、美妙到无可言喻的仙音,和先头听到的咆哮恰成对比。那是从黑黢黢的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传来的一阵颂主歌,一种由和声和祈祷交织成的天乐,是一些妇女的歌唱声,不过,从这种歌声里既可听出贞女们那种纯洁的嗓音,也可听出孩子们那种天真的嗓音,这不是人间的音乐,而象是一种初生婴儿继续在听,而垂死的人已经听到的那种声音。歌声是从园中最高的那所大楼里传来的。正当魔鬼们的咆哮渐渐远去时,好象黑夜中飞来了天使们的合唱。
珂赛特和冉阿让一同跪了下来。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可是他们俩,老人和孩子,忏悔者和无罪者,都感到应当跪下。那阵声音还有这么一 个特点:尽管有声,它还是使人感到那大楼象是空的。它仿佛是种从空楼中发出来的天外歌声。冉阿让听着歌声,什么都不再想了。他望见的已经不是黑夜,而是一片青天。他感到自己的心飘飘然振翅欲飞了。歌声停止了。它也许曾延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冉阿让说不清。人在出神时,从来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一切又归于沉寂。墙外墙里都毫无声息。令人发悸的和令人安心的声音全静了下去。墙头上几根枯草在风中发着瑟缩凄楚之声。
七 再说哑谜
晚风起了。这表明已到了早晨一两点钟左右。可怜的珂赛特一句话也不说。她倚在他身旁,坐在地上,头靠着他,冉阿让以为她睡着了。他低下头去望她。珂赛特的眼睛睁得溜圆,好象在负担着心事,冉阿让见了,不禁一阵心酸。
她一直在发抖。
“你想睡吗?”冉阿让说。
“我冷。”她回答。过一会,她又说:
“她还没有走吗?”
“谁?”冉阿让说。
“德纳第太太。”冉阿让早已忘了他先头用来唬住珂赛特的方法。“啊!”他说,“她已经走了。不用害怕。”孩子叹了一口气,好象压在她胸口上的一块石头拿走了。地是潮的,棚子全敞着,风越来越冷了。老人脱下大衣裹住珂赛特。
“这样你觉得好一点了吧?”他说。
“好多了,爹!”
“那么,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他从破棚子里出来,顺着大楼走去,想找一处比较安稳的藏身之处。
他看见好几扇门,但都是关了的。楼下的窗子全装了铁条。
他刚走过那建筑物靠里一端的墙角,看见面前有几扇圆顶窗,窗子还亮着。他立在一扇这样的窗子前面,踮起脚尖朝里看。这些窗子都通到一间相当大的厅堂,地上铺了宽石板,厅中间有石柱,顶上有穹窿,一点点微光和大片的阴土相互间隔。光是从墙角上的一盏油灯里发出来的。厅里毫无声息,毫无动静。可是,仔细望去,他仿佛看见地面石板上横着一件东西,好象是个人的身体,上面盖着一条裹尸布。那东西直挺挺伏在地上,脸朝石板,两臂向左右平伸,和身体构成一个十字形,丝毫不动,死了一般。那骇人的物体,劲子上仿佛有根绳子,象蛇一象拖在石板上。
整个厅堂全在昏暗的灯影中若隐若现,望去格外令人恐惧。
在事后冉阿让经常说到,他一生虽然见过不少次死人,却从来不曾见过比这次更寒心更可怕的景象,他在这阴森的地方、凄清的黑夜里见到这种僵卧的人形,简直无法猜透这里面的奥妙。如果那东西是死的,那也已够使人胆寒的了,如果它也许还是活的话,那就更使人胆寒。
他有胆量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想看清楚那东西究竟还动不动。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害怕,那僵卧的人形竟一丝不动。忽然,他觉得自己被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控制住了,不得不逃走。他朝着棚子跑回来,一 下也不敢往后看,他觉得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人形迈着大步,张牙舞爪地跟在他后面。
他心惊气喘地跑到了破屋边。膝头往下跪,腰里流着汗。他是在什么地方?谁能想到在巴黎的城中心,竟会有这种类似鬼域的地方?那所怪楼究竟是什么?好一座阴森神秘的建筑物,刚才还有天使们的歌声在黑暗中招引人的灵魂,人来了,却又陡然示以这种骇人的景象,既已允诺大开光明灿烂的天国之门,却又给人以触目惊心的坟坑墓穴!而那确是一座建筑物,一座临街的有门牌号数的房屋!这并不是梦境!他得摸摸墙上的石条才敢自信。
寒冷,焦急,忧虑,一夜的惊恐,真使他浑身发烫了,万千思绪在他的脑子里萦绕。
他走到珂赛特身旁,她已经睡着了。
八 又是个哑谜
孩子早已把头枕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他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睡。望着望着,他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了,思想也慢慢可以自由活动了。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样一个真理,也就是今后他活着的意义,他认识到,只要她在,只要他能把她留在身边,除了为了她,他什么也不需要,除了为她着想,他什么也不害怕。他已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珂赛特的身上,他自己身上很冷,可是连这一点他都没有感觉到。
这时,在梦幻中,他不止一次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个受震的铃铛。那声音来自园里。声音虽弱,却很清晰。有点象夜间在牧场上听到的、那种从牲口颈脖上的铃铛所发出的微渺的乐音。
那声音使冉阿让回过头去。他朝前望,看见园里有个人。
那人好象是个男子,他在瓜田里的玻璃罩子中间走来走去,走走停停,时而弯下腰去,继而又立起再走,好象他正在田里拖着或撒播着什么似的。那人走起路来好象腿有些瘸。冉阿让见了为之一惊,心绪不宁的人是不断会起恐慌的。他们感到对于自己事事都是敌对的,可疑的。他们提防白天,因为白天可以帮助别人看见自己,也提防黑夜,因为黑夜可以帮助别人发觉自己。他先头为园里荒凉而惊慌,现在又为园里有人而惊慌。
他又从空想的恐怖掉进了现实的恐怖。他想道,沙威和密探们也许还没离开,他们一定留下了一部分人在街上守望,这人如果发现了他在园里,肯定会大喊捉贼,把他交出去。他把睡着的珂赛特轻轻抱在怀里,抱到破棚最靠里的一个角落里,放在一堆无用的废家具后面。珂赛特一 点都不动。
从这里,他再仔细观察瓜田里那个人的行动。有一件事很奇怪,铃铛的响声是随着那人的行动而起的。人走近,声音也近,人走远,声音也远。他做一个急促的动作,铃子也跟着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他停着不动,铃声也随即停止。很明显,铃铛是结在那人身上的,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和牛羊一样结个铃子在身上,那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一面东猜西想,一面伸出手摸珂赛特的手。她的手冰冷。“啊,我的天主!”他说。他低声喊道:“珂赛特!”她不睁眼睛。他使劲推她。她还是不醒。
“难道死了不成!”他说,随即站了起来,从头一直抖到脚。他头脑里出现了一团乱糟糟的无比恐怖的想法。有时,我们是会感到种种骇人的假想象一群魔怪一样,一齐向我们袭来,而且猛烈地震撼着我们的神经。当我们心爱的人出了事,我们的谨慎心往往会无端地产生许多狂悖的幻想。他忽然想到冬夜户外睡眠可能会送人的命。
珂赛特脸色发青躺在他脚前的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听她的呼吸,她还吐着气,但是他觉得她的气息已经弱得快要停止了。怎样使她暖过来呢?怎样使她醒过来呢?除了这两件事以外,他什么也不顾了。他发狂似的冲出了破屋子。一定得在一刻钟内让珂赛特躺在火前、床上。
九 系铃铛的人
他望着园里的那个人径直走去。手里捏着一卷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来的钱。
那人正低着头,没有看见他来。冉阿让几大步便跨到了他身边。冉阿让劈头便喊:“一百法郎!”那人吓了一跳,睁圆了眼。
“一百法郎给您挣,”冉阿让接着又说,“如果您今晚给我一个地方过夜!”
月亮正全面照着冉阿让惊慌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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