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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周正有件喜事。人生无非就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惜这四样他一样没占,也不知道该乐不该乐。这件喜事就是他打光棍多年,终于在三十岁风风光光娶了个北方的漂亮媳妇儿。有多漂亮呢,漂亮到他领这喜人的新媳妇出去,路过的十个男人有九个眼睛粘在她身上,再剩一个就是瞎子,看不见,即使看不见,也得凭着男人的色性乱扒拉上她的裙子想摸她屁股。
至于为什么结了婚也没占到洞房花烛夜这一样人生大喜事,是因为新婚第一天晚上,周正老婆把已经脱了衣服的他一脚踹下了床,搂着她带来的野儿子倒头就睡,过了一会儿还打起了响到天边的鼾。周正趴在地上骂娘,拍拍沾了灰的屁股蛋,钻进了他专门留给那死小孩的宽阔房间里的被窝,手还在冷得发抖,往手掌哈了多少次热气才停下抖劲。
也许有几个瞬间是让他开心的,比如在婚礼上,往日厂里的朋友拍着他肩膀夸他有本事的时候,那漂亮娘们宣誓永远爱他的时候,消失了十几年的亲生姐姐突然出现祝他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时候,周正是真真的,真真的开心。除去他老婆带来的小鬼冲他身上扔酒宴上的菜里的鸡蛋,街坊邻里的嘴碎大妈们边没脸没皮嫖着饭吃边小声骂他搞破鞋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之外,周正娶老婆这件事,对比起他之前平平无奇的人生,还是该值得乐的。
就是他眼中的喜事随着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怪异,流言积攒到了成千上万的程度就变成了一种事实。在周正砌完一墙水泥,两腿大张坐在地上拿毛巾擦着额头淋漓的汗的时候,和他一起工作了两年的许铭亮蹲在他旁边,推了一下他肩膀,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低声问他:“你老婆要给多少能上一次?”话说完,许铭亮为了增添某种效果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周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嗡的一响,往四周看看,周围那些休息的男人也带着和许铭亮一样奇怪的眼神,齐刷刷地望着坐在地上的他。
刹那间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拳头就控制不住的挥了出去,周正把许铭亮按在地上死命地打,把他的鼻子都打得歪了几分,嘴巴和鼻孔都在往外渗血。几个人上来拉着他胳膊和肩膀拦都拦不住,周正力气是说不出的大,等到周正缓过神的时候,许铭亮已经被打得失去了意识,翻着白眼,连抵抗的声音都喊不出来。
他喘着粗气站起来,还红着眼,刚才打着周正老婆心思的男人们害怕落得和许铭亮一样的下场,都揪着衣角往后退,破烂的鞋底同时磨在毛坯地上嚓嚓地响。
周正把掉在地上已经脏兮兮的毛巾捡起来,充血的食指指着好像已经死了的徐铭亮,也不知道对在场的谁说:“打…打120,他的医药费要多少我来给。”
说完周正就泄了气,没了刚才打人的架势,灰溜溜地从工地跑了出来。邋遢的工服穿在身上没换,周正和城市人白净的着装格格不入,路人异样的眼光投来,似乎想让这个怪人本人感受到那么一点点的羞愧。
而周正就光担心着今天工头还会不会付他几个小时的辛苦钱,眼睛都没四处乱瞟地就跑回了家。
钥匙在孔里转了几转,听声音家里安静得可怖,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那野小孩肯定是去上学了,周正倒是不知道他老婆去了哪里,周正从来没问过,怕自己被嫌烦。新婚那晚被踹下床给了周正不小的打击,没谈过恋爱的他不懂得怎么对待女人才算是好,就只能用着自己有求必应的方式宠着她。
想起许铭亮刚才问他的话,似乎像憋了很久才问出口似的,胆都大得不像正常人。周正缩了一下脖子,手臂上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他鬼使神差地窜到他老婆和她孩子睡觉的房间小心地望,所幸床上干净得连一根毛发都没有,他所害怕的抓奸在床的场面也没有出现。
他郁闷地靠在窗边抽烟,楼下接二连三骑过的自行车的铃铛叮叮响。
自己老婆不让碰也没什么,本来周正就对那档子事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就是反复想着当初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对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就暗自发誓要掏心窝子的对她好,连着她的孩子他都决心接纳,打算视如己出。
可惜两个人没一个领他的情,一进门就把他当敌人,周正只能反复回味着令自己短暂快乐过的一些瞬间,再强撑着笑脸摆出亲近,等某天或许谁开窍了,就离变成真正的一家子往前跨了一步。
有点像个可怜蛋。
抽完了烟,周正开了风扇,想让烟味更快从屋子里散出去。那野小孩不喜欢烟味,周正每次从室外抽了烟回来,明明都在外面刻意待了好一会,他还是皱着眉头嫌恶地盯着周正,明确地用眼神表达让周正快滚,要离他方圆一米之外,多往里站一点都算有罪。
“难伺候。”周正低声嘀咕,把沾了泥的衣服脱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光着膀子把洗衣液倒了进去,啪一声盖上洗衣盖,按下启动键。他抬头撑着衣杆把晾在阳台的白色T恤架下来,刷刷就套在了身上,无所事事地出门去随便溜达。
今天周正没忍住脾气闯祸了,也不敢马上跟他老婆说,只能等着晚饭时间到,他再回家去吃饭,编个像样的理由瞒过今天,赔赔许铭亮被打伤脸的钱,没带真心地低头道个歉,这事应该就能草草过去。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周正,周正,来来来,帮我把这些箱子搬下来。”周正路过一个他在小时候就已经存在的菜摊,卖菜的阿婆刘萍向他招手,让他帮忙把橙色三轮车上几个堆在一起的纸箱卸下来,他应了一声,跳上车三两下就把忒沉的箱子都搬到了地上。刘萍为了答谢要送他几盒鸡蛋,袋子都硬塞到他手里了,周正没好意思要,想马上搪塞几句就走。
刘萍拉住他的手,因为近视微微眯着眼瞧着周正,带着一丝心疼说:“周正,这些天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苦啊,你这孩子,看你这么踏实一个人,怎么偏偏就选了不合适的……哎,说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正不知道刘萍在表达什么,愣了一会,摇头笑道:“啊婆,我可好着呢,别担心我。”
过了一会,卖猪肉的王婶问他:“小正,最近怎么样?你可好好看看家里,有坏心思的容易进去,可好好看着了啊!”
再走两步路,又遇上杀鱼的岑士参,持刀给鱼刮鳞,瞟几眼他,露出同情的模样:“周正,你要是气不过也可以再找一个,漂亮的都又骚又坏,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正正,你把不把你自己当块木头,怎么会让外乡人欺负的嘞?”
“周正,我觉得你还挺可怜,看我,我给你个法子,你这样…”
越溜达,周正越觉得奇怪,停下脚步想:他是什么明星吗?怎么成条街的人都在关心他家里的二两事?
周正发现他从小长大的街道变得很陌生,因为每个人都在跟他说着含沙射影的话,潜台词无非是:你老婆在外面偷人,你憨得像个傻逼。但是周正秉着从不听信他人口中流言的原则,也就没有打算去理会,他全都当那些闲得没事干,乱说话的人是神经病。
陪几个小学放学的小鬼玩了一会弹珠,周正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电话,话筒里传来的是他家小孩刚刚经历过变声期的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喂,你来学校接我吧,我妈她今天没有来,最迟的那班公交车已经走了,我赶不上。”
这简直就是自从认识这野小孩以来,他跟周正说过最多话的一次。周正感动得差点要流下老父亲的泪水,感动得没注意到十二岁的女孩因为自己把她的粉色的弹珠弹到了路中间而嚎啕大哭。
望了望已晚的天色,周正压着喜悦,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更加平静和沉稳:“嗯,行。你学校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过去。”
“操,你他妈的,滚一边去…”那头传来打闹的声音,还有他家小孩在没礼貌的骂街。周正更凑近听了听,野小孩的语气马上恢复了正常,面对周正时又变得冷漠和疏离:“我在市八中,你快点来。这里人少,晚上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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