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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凤求凰上（第1页）

杨锜端坐于水榭之中，轻挥广袖，手抚七弦，一曲《凤求凰》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泻而出。灵曦坐在他身边，只见他眉清目朗，仪态雍容，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子弟的文雅风流。纵然是与汉代才子司马相如相比，他也不会有丝毫逊色的吧？知道灵曦正注视着他，杨锜时而对她抬头一笑，清亮的眸子里溢满了让人心醉的融融暖意。

灵曦就这样看着他，目不转睛，仿佛深深陷入了他俊美的诱惑里。正自痴想着，却听杨锜开口唱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此歌乃是当年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时所作，歌词清新明快、热烈缠绵。此时由杨锜唱出，灵曦只听得双颊微微发热，一颗心似乎都要跳了出来。他的歌声悠扬高亢，如穿云裂石；琴音清越，似幽涧之鸣泉。杨锜素来自负于歌艺琴技，一曲唱罢之后也不多言，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灵曦。灵曦目光中的倾慕之色流露无遗，笑赞道：“从前我只以为，李龟年的歌声是天下一绝，董庭兰的琴技当世无双。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还有人一直深藏不露呢。”

李龟年与董庭兰皆是当代最著名的乐师，倍受王孙贵戚推崇，盛名遍及两京。灵曦这样说，便是对杨锜才艺的极度称赞了。杨锜眉目含笑，淡淡道：“闲来无事时借此打发辰光罢了，连精通都谈不上，又怎能与董、李二位高人相比呢？”

灵曦伸手抚了抚琴弦，道：“如今西域胡乐盛极一时，世人多爱筚篥、琵琶。七弦琴曲高和寡，能欣赏的人都已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能如此娴熟地弹奏了？如此可见，你性情之高雅冲淡、才华之卓然出尘，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七弦琴虽古老难解，却能让人寡欲养心、静息养真，有着其他乐器没有的妙处。弄弦作响中求的就是那样一种宁静和古雅，只可惜世人不懂。”说到这里，杨锜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样的温度，“不过，若这世间还能有一位知音人，那也就足够了。”

他琴中的绵绵情意，她何尝会不懂？灵曦低头一笑，也不接话，心里却是快乐而满足的。她想了想，又吩咐一旁的谷兰道：“去把我的箫取来。”

谷兰应声去了。杨锜笑道：“昔年有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于凤凰台，如今我们的太华公主姿容绝世远胜于弄玉，箫声想必也会更加动人。”

灵曦心中欢喜，笑道：“我若是弄玉，那你便是萧史了。”

弄玉与萧史因吹箫而结缘，伉俪恩爱，一段佳话流传千古。想到此处，灵曦看着面前俊雅的翩翩男子，只期盼着光阴再变得漫长一些，哪怕就这样停滞下来也是好的。如此良辰美景、静好光阴，真希望它永远永远都不要结束。

去取箫的侍女是谷兰，回来时却换成了落桑。落桑原也是灵曦的近侍，但因灵曦不喜欢她的性情乖张，对她渐趋疏远。这次从宫中搬到公主府，灵曦本不想带着落桑。无奈落桑苦苦哀求，灵曦心中不忍，只得带了她一起来。

一见是她，灵曦秀眉微蹙，问道：“怎么是你？谷兰呢？”

谷兰到翠微宫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论起资历来远不如落桑。但谷兰因是云姝的表妹，入宫后便一直受到云姝的提携和照顾，又深得灵曦欢心，便接替了原来紫芝的位置，在这些宫女中地位仅次于云姝。见灵曦这般轻视她，落桑心中虽不满，此时却也不得不赔笑道：“云姐姐有事，便把谷兰姐姐叫去了。谷兰姐姐让我先把东西给公主送来，她一会儿再回来。”

说罢，落桑便把手中物品奉上。她手中捧着的是一管碧色的竹笛，正是灵曦从前在月轮峰时经常用的。灵曦神色一震，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支竹笛，目光闪烁不定。

旧时光倏然而过，但记忆却依旧无比清晰。她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她曾用这只竹笛吹曲子给那个人听。伴着船棹的阵阵橹声，她曾对他说：“俞伯牙的琴只有钟子期能欣赏，那我的这只竹笛，便只为你而吹。”

那一夜，空翠湖上波光摇曳，空中繁星光彩更盛，依稀能看见星河灿烂如一条闪耀的银带……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与他，终是如牛郎织女般，相隔在浩渺银汉间了。

时隔两年，这只竹笛依然只属于她和萧逸峰，无法再与第三个人分享。那段尘封在心底的记忆渐渐苏醒，而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与面前这俊朗男子的身影相重叠。

嫁给一个与他相似的人，灵曦不知这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见灵曦神色反常，杨锜十分不解，只能试探着问道：“灵曦，你怎么了？”

灵曦却不答，只是望着那支竹笛默默出神，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杨锜心念一转，对落桑道：“公主说是要取箫，你怎么拿来的却是笛子呢？”

杨锜语气温和，落桑却听得有些心慌，生怕自己再次惹公主不快，低着头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我看谷兰姐姐把它放在案上，以为公主要的就是这个，也没多想就直接拿来了……”

杨锜道：“还不快把东西拿回去，再去取箫来。”

落桑心中惶恐，只想着尽快脱身。趁着灵曦神思恍惚，她转身便要走。却听灵曦幽幽叹道：“罢了，我今天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落桑怔怔地站在一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见灵曦缓缓站起身来，向水榭外走去。她迤逦的裙角滑过地面上的青石板，又被温煦的春风骤然吹起，在濛濛烟水间扬起柔美的弧度，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与美丽。

杨锜亦起身与她并肩而行，二人相距不过数寸，却仿佛突然间被重重山水隔开。他此时才真正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新婚妻子的心意。还未走出水榭，灵曦又忽然回过身来，伸手对落桑道：“把笛子给我吧。”

落桑忙上前几步，将那竹笛双手奉上。灵曦接过笛子，目光在它青碧色的光晕上停留了一瞬，才将它小心地收入了衣袖中。似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杨锜没再与她并肩而行，而是走在她身后，始终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他的目光在她身后徘徊浮动，若即若离。灵曦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仿佛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着，直到他略有些犹疑地重新走回了她的身边。

经年的往事如白云般开了又合，终会化作一场绵绵细雨，飘落在她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里。此时此刻，她虽还不能将往事全然遗忘，但站在她面前的新婚夫君，才是她最不愿伤害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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