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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唦,照这一说嘛,我,我,我就再吃三杯。”二老头子又连饮三杯。哪晓得这三杯下了肚,坏了,二老头子头有点晕了,脸上跟大红缎子差不多,舌头也不大灵活了。“老丈!你老再来三杯。”“不!我吃酒欢喜自斟自饮,欢喜小悠悠,不欢喜吃莽酒。”“好好好,你老就随意吧。”“哎——哈哈。来啊,你们明天要走了是吧?”“嗯,不错。”“你阁下不是姓刘吧?”戴大爷一望:嗯,差不多了。“你老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不晓得啊?你姓戴!你不叫刘宗,你叫戴宗!”“啊,不错。”“你不是走山东泰安州吴君谋吴老翰林家里来的,你是梁山的大——大——王哎!”“啊?你老怎么这样清楚的?”“哎,实不相瞒,是我家先生告诉我的。”“噢!是先生告诉你的?”“哎。你来的头一天,先生就看出来了。他把我喊到后头去,对我说:二老头子啊,告诉你啊,来的这个人不是山东泰安州吴君谋吴老翰林公馆里的,是梁山来的大大王,名叫戴宗。他关照了我几句,先生就出去了。”“哦!先生到哪里去了呢?”“我们家里有个后门,先生走后门到妓院里去了,他跟李巧奴姑娘相好啊!”“李巧奴住在什么地方?”“喏喏喏,就在后头鹦鹉巷。”“鹦鹉巷笫几家?”“第二个门楼子。李巧奴是健康城的个名妓,象个漂北的哪!外号叫半截观音。”二老头子越说越来劲,把安道全如何认得李巧奴,一五一十,呱哩呱嗒,全都倒出来了。到了酒吃得除不多,二老头子已经烂醉如泥,伏在桌上打呼了。戴大爷就跟张二爷目中会意,先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后两个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在这块商量章程。把章程商量好了,张顺就关照戴宗:“你在这里等着,我到鹦鹉巷去办事.等办完事,我就回来。”戴宗点点头。张顺走了。戴宗把门朝起一关,朝门房里头床上一躺,静候张顺的消息。
张二爷到了鹦鹉巷,按照刚才二老头子说的,到了第二个门楼子面前一望,门已经关起来了。手一抬,吞!吞吞!门房里有个看门的,是个小孩子,年在十五六岁,叫小三子。小三子害过一场病,病后带下了一种毛病,说话口齿不大清楚,做事有点个丢头漏尾的,没得办法,就托人说情到这家妓院里来做做杂事,看看门,混碗饭吃吃。小三子正睡得着呼呼的,被敲门声敲醒了。“哪,哪,哪一个啊?”“我!开门哪!”嗯,你是走,走,走哪,哪块来的?”“开门!”“噢,噢!——乖乖,狠哩!”小三子赶快摸下床,把门朝下一开。张二爷把他肩头一拍:“呔!我问你,安道全先生还在这里吧?”“啊!不,不,不在。”怎么说不在的?这是先生来了以后关照小三子的:不管什么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张二爷手一抬:“滚!”就把小三子朝旁边一揩。张二爷手上有功夫啊,就这一揩,把小三子揩得跌跌冲冲。张二爷直朝里头闯。小三子就跟在后头喊:“不,不,不好了!乖乖,狠人来了,狠人来了——!”
这家妓院的房子有前后两进,当中有个院落,有道花瓦墙,墙上有道门,门后就是第二进。第二进有个天井,地方倒是非常幽静。张二爷到了天井里一望,只望见明间里灯烛辉煌,摆了一桌酒。安先生坐在上头,李巧奴就坐在他旁边代先生斟酒,鸨儿妈妈正在旁边上菜。先生什么样子呢?站起来身高八尺,黄泛泛的面皮,门楼头拱多远的,两道稀稀的眉毛,一双近觑眼,大鼻梁,阔口,稍有微须。一脸的黄汗毛子,每根汗毛约有分把长。身上穿的是儒巾儒服,丝带靴儿。年纪将近五十,比李巧奴的年纪大一截子哩。李巧奴跟他虽然年纪不相当,相貌又悬殊,但两个人天生有缘,如胶似漆,着实好哩。这一刻先生吃着酒,望着李巧奴,脸上笑眯眯的。忽然听见小三子喊:“不好了!狠、狠人来了!”先生晓得不好,站起来就朝上首房间里跑,到了房门口,右脚才跨进去,张二爷已经到了。张二爷一声喊:“不要进去了!已经看见了!”“哎,咳咳!”先生一吓,又把右脚朝回头一缩。先生把身子朝过一转,一望,认不得来人,从来没有见过。“先生!小人我是山东泰安州吴君谋吴老翰林公馆里头来的,我姓张,叫张胜。因为我们老大人害了个瘩背,请医生服药无效,特地叫小人我来请先生到我们山东泰安州去给老大人治病。”“嗯,这个……嗯,那个……”先生心里有话:没得命了!前头来一个戴宗,梁山的大王,我好不容易用了个脱身计,躲到这个地方来,哪晓得后头又来了个张胜。不必问了,还是梁山的大王哎!先生又不敢当面道破。“噢,噢噢。请问张兄是多晚到的建康?”“我今天刚到。刚才到尊府一问,有人说你老在这个地方,所以我小人特地过来请先生回去。”“嗯,这个……”先生一听:这话不晓得是哪一个说的!我对二老头子关照又关照,无论如何不能说我在这个地方。嗯,回去以后要查出来是他说的,一定要重办!“好的,好的。张兄,学生实在太忙,因为手底下的病人太多,今天难得到这个地方吃杯把酒。这样子唦,我们今天反正来不及走了,明天走,好不好啊?耽搁一夜,明天一早就动身。”“好!”张二爷心里有话:他这话倒也对,今天来不及走了,就耽搁一夜吧。“请问你阁下,可曾用过晚膳?”“还没有。我刚来嘛。到你府上,听说你老在这个地方,我就立即来请先生了。”“噢,照这一说,你还没有吃哪。既没有吃嘛,就顺便在这块喝一盅如何?”“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扰你先生。”啊咦喂!先生心里有话:我是跟你说的客气话哎,你就跟烂膏药一样,钉起来了。张二爷朝下一坐,就象在他府上一个样子,倒过来玩了:“先生,你老吃酒啊!”“这个……”先生心里有话:是我请你的,不是你请我哎,倒笑话哩!“噢,好的,好的。张兄,你请用啊!”“我自己来。请问先生,这一位……?”“啊,她是李巧奴姑娘。”“噢。”张二爷点点头,明白了,她就是那个李巧奴。张二爷不客气,自斟自饮,狼吞虎咽,大啖特啖。先生望望,心里有话:没品啊!没品啊!不晓得哪一年吃过的,就饿成这种样子?张二爷吃啊吃的,好象醉了,眼睛定光了,说话舌头不灵活了,脸红得象大红缎子。过了一刻儿工夫,把酒杯一推:“你们慢慢地吃吧!”人就朝桌上一趴,“啊——呼……!”眼一眨倒睡着了。先生一望,急坏了:这一来怎么好?原以为他吃过几杯酒就走的,哪晓得吃醉了!“妈妈,你赶快喊人把他抬到前头去,先让他睡下来。”“噢,噢。”鸨儿把小三子喊来,两个人把张二爷朝起一抬。你不要看小三子呆头呆脑的,着实有股呆劲哩!两个人把张二爷抬到前头一进房子的下首房间,把他朝床上一放,灯也没有点,两个人出了房间,轰隆通!把房门朝起一带。张二爷呢?故意的“啊——呼……!”乖乖!就差要呼了厥过去。其实他已经坐起来了,还在这块呼。鸨儿跟小三子回到后头,告诉先生已经把那个姓张的放到床上睡觉了。先生就叫他们把剩酒残肴拿到前头去吃。两个人把酒肴一拿,到前头去了。
他们走后,先生把李巧奴一挽,两个人到了房间里头,把房门朝起一关。先生就跟李巧奴说了:“前天我就告诉过你了,我为什么要躲到你这块来呢?因为梁山来了一个戴宗,他化名刘宗,假托是山东泰安州吴君谋吴老翰林派他来的,请我去代老大人治病,其实是要我到梁山上去代人治病。现在来的这一位张胜,也说是山东泰安州吴君谋吴老翰林派他来的,其实也是个梁山的大王。我就能跟他们去了吗?我如果跟他们去,就肉馒头打狗——有去无还了。”姑娘一听:“你不会跟他们说明了,你不去,不就行了?”“不行!梁山的人不好惹啊!我如跟他们明说不去,他们把刀朝我颈项上一架,我头就要搬家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惹不起,但是躲得起。现在这个张胜吃醉了,睡着了,我就趁这个机会离开你这个地方。”“你准备到哪块去呢?”“我打算到乡里去躲这么一向时。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你什么时候走呢?”“马上就走。”“天这么冷,又是晚上,城门早已关了,还要叫城,多不方便,我也不放心啊!最好你先睡一觉,明天天不亮起身,悄悄把门一开,你再走也不迟。”“嗯。”先生觉得这话也对,“好唦,我就稍微歇下子。”于是先生先上床。他要先把被窝焐热了,姑娘才上床哩。这是他们的老习惯,因为冬天被窝里头冷,姑娘既不欢喜用汤壶,也不欢喜用炉子,她爱干净,怕这些东西脏,都是先生先上床来焐被窝,姑娘就在这时候洗洗脸、洗洗脚,收拾收拾,方便方便,而后再上床。等姑娘上了床,先生就朝床里头一滚,把外头已经焐热了的地方让给姑娘。先生直接成了姑娘的肉汤壶了。这一刻先生上了床,姑娘正准备洗脸洗脚,嗨,哪晓得外头出了事了。
出了什么事?鸨儿跟小三子正在这块吃着剩酒残肴,忽然听见门外:吞,吞吞!有人敲门。“哪一个啊?”“我!”“来了!”鸨儿站起身,把门朝下一开,借着里头的灯光一望:“咦?是张旺啊!”外头来的可是截江鬼张旺?一点不错,就是他。张旺怎么来的呢?他是来会李巧奴的。今天早上,他把船扣在码头口,把十根金条和十颗猫儿眼大珍珠用白星儿布手帕包好,揣在怀里,另外带了些银子,上岸进城,先到一家衣庄去买了一身簇崭新的包巾战袍、簇崭新的缎靴。做什么?今儿要去会李巧奴,做嫖客,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不行,要穿得阔绰些,要象个阔佬才行。等到天黑以后,张旺来到妓院门口敲门。鸨儿见张旺穿得如此阔绰,心里觉得奇怪:这个卖鱼的今儿怎么穿得这么漂亮的呀?“张旺啊,你来做什么?”“妈妈,你让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讲。”张旺进了门,把门朝起一关一闩。“你坐下来。”“什么事啊?”张旺随即走怀里把白星儿布手帕包朝外一掏,朝桌上一放,在灯光下打开来,“妈妈,你瞧,这是什么东西?”鸨儿低头一望,看见是十根黄爽爽的金条,十颗猫儿眼珍珠,觉得奇怪。“张旺啊,这些东西都是贵重之物,你走哪块弄来的呀?”“你不要管,反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哦!你拿到这块来做什么?”“你那一天不是跟我说,只要我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可以同你家姑娘睡一夜。我今天就是为这件事,特地拿得来送给妈妈的。”“这个……”鸨儿心里有话,嗐!我那天不过是说的句玩笑话,哪晓得这个卖鱼的当了真了。“啊呀!张旺,你来迟了,你要早来一步就好了,今儿姑娘有人了。”“谁呀?”“就是那位建康城里鼎鼎大名的安道全先生。”“是他?”“嗯,是他。这样子唦,你把这些金条、珠子先拿起来,先弄酒肴吃。——小三子!赶快拿酒肴。”“噢。”小三子拿酒肴去了。张旺有点着急了:“妈妈,这些金条、珠子你先收下。不管怎么说,我今儿都要跟巧奴姑娘……”“这个……张旺,这样子唦,你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马上到后头去,跟姑娘商量商量看。”他们两个人在这块谈着,哪晓得把一个人气死了,哪一个?浪里白跳张顺。张二爷在房里坐在床上,睁着眼睛,在这块打着呼,听着外面的动静,防备安道全溜掉。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张二爷就站起身,套着门缝,嘴里还打着呼,入神朝外一望,“啊——噗!”原来是仇人到了。我如不是水性好,差一点把条命送在他手上!再望望:噢!原来他抢了我的十根金条和十颗猫儿眼珍珠,是准备来会李巧奴的。倒要看他们怎么说。张顺就在这块“啊——呼……”打着呼,套着门缝朝外望。鸨儿望着桌上的金条、珍珠,越望越眼红。“张旺,你先在这块吃酒,我就到后头去,把姑娘喊得来商量商量。”“好!”小三子把酒肴拿得来了,张旺一个人就在这块自斟自饮。
鸨儿到了后头第二进,多远就听见先生在催姑娘:“巧奴,带快些啊,天冷,不要受了凉,我已经代你把被窝焐热了。”“晓得了,就来了。”姑娘已经洗过脸洗过脚了,正要解带宽衣,忽然听见房门外:“嘘——!”有人打了个哨子。晓得,不是旁人,一定是妈妈。这些花色,妓院里头是玩惯了的。打哨子是要我出去,一定是有了事了。我倒要出去看看,是什么事。趁先生没有在意,李巧奴装得象真的:“不好了,不好了!先生,你可曾听见啊?”“唔,唔,唔什么事?”“妈妈跟小三子在前头倒又吵起来了,不晓得为什么事。我去望望看。”“啊咦喂!天冷,外头寒气大,他们吵嘴是经常事,你去有什么看头?”“我不放心哎!你先睡,我马上就来。”李巧奴出了房问,鸨儿就望着她招招手,姑娘点点头,跟着她走到前头一进的院落,大约他们说话先生听不见了,鸨儿就说了:“姑娘,告诉你啊,现在外头又来了个人。”“哪一个?”“卖鱼的张旺。”姑娘吓了一大跳。“张旺这一刻跑得来做什么?”鸨儿就告诉她了:“就在看灯的那一天,他问我要同你姑娘睡一夜要多少钱,我说要十根金条和十颗猫儿眼大珍珠。我本是说的一句玩话,是拿他开心的。哪晓得他今儿真把十根金条、十颗猫儿眼大珍珠拿得来了。你看怎么说?”姑娘听妈妈的这个口气,晓得妈妈见了张旺的金条和猫儿眼珍珠动了心了,问她怎么说是假,实在是要她去会张旺。姑娘心里有话:妈妈这颗心太黑了,先生自从进门到今天,花的这一笔钱可观了,万万没有想到她见到金条和珍珠,又要我去跟张旺好。我如果这一刻不答应,她这副脸就跟公门口人的脸一样,是芦帘子脸,说放就放,说卷就卷,马上能跟我翻脸。再想想:不过跟他睡一夜,十根金条、十颗猫儿眼珍珠不是个小数目,妈妈拿到手之后,多少要分一些给我。好在明天先生就不在这个地方了,今儿先来应付他下子。姑娘望着妈妈点点头,就跟她到前头来了。
这一刻张旺正在自斟自饮。张二爷在房里也看得清清楚楚。鸨儿脸上笑嘻嘻的:“来啊,张旺哎!姑娘来了。”张旺看见李巧奴来了,眼睛都笑细了,口水笑得直洒。朝思暮想的这么个美人儿,居然到了面前了:“嗨嗨嗨嗨,姑娘来了。”“来啊,姑娘,你就陪他吃两杯。”李巧奴点点头,朝下一坐,手一抬,先把银壶朝起一抓:“十指尖尖执银壶,仙酒一杯敬我夫。”哪晓得这两句话一说,“哎,嗨嗨!”乖乖!张旺周身的骨头都酥了,直接要飘起来了,全身没得二两重了。“哎,姑娘的这张小嘴怪会讲话的嘛。”心里有话:就听听她这两句话,不要说她陪我过一夜,就是不陪我过一夜,我死也瞑目了。姑娘陪张旺吃了一杯酒,就说了:“今天我不能陪你了,因为有先生在这个地方,你明天来吧。”打了个招呼。“好!”张旺点点头。姑娘起身,走到角门口,鸨儿端了一杯温茶过来,叫姑娘嗽嗽口。因为她刚才吃了一杯酒,生怕马上被先生闻出来,一追问,事情就糟了。先生已经把李巧奴包下来了,姑娘不应该再接其他客人。姑娘嗽过口,到后头去解带宽衣,上床睡觉。
鸨儿在前头又陪张旺吃了两杯酒,说:“张旺啊,你先把这些金条、珠子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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