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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参观集中营时在里面转来转去,一直转到它关门为止。之后我坐在了位于集中营上方的纪念碑下,俯瞰下面的集中营。我的心里空虚极了,就好像我不是在外部世界,而是在内心世界寻找着直觉,而我内心又空空如也。
随后,天黑了下来。我无可奈何地等了一个小时,才搭上一辆小型敞篷货车,坐在了放货物的位子上,去了下一座村子。我只好放弃了当天搭车赶回家去的希望,在村子里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并在其餐厅里吃了一块薄薄的煎猪排,配菜是炸薯条和豌豆。
我的邻桌有四个男人吵吵嚷嚷地在打牌。这时,门开了,一位矮小的老人走了进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穿着一条短裤,拖着一条木制假腿。他在吧台要了啤酒,把背和他的大秃头对着我的邻桌。玩牌的人放下牌,把手伸向烟灰缸抓起烟头向他扔去,并击中了他。坐在吧台的那个老头用手在后脑勺扑打着,好像要防止苍蝇落上似的。店主给他端上了啤酒,没人开口说话。
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冲向了邻桌:〃住手!〃我气得手直打哆嗦。这时候,那个老头一瘸一拐地蹦了过来,笨拙地用手摆弄着他的腿,突然那条木制假腿就握在他的双手中了。他用假腿〃啪〃的一声敲在桌子上,上面的杯子和烟灰缸都滚动着摔到空椅子上。与此同时,他那没牙的嘴发出了尖笑,其他人也和他一起狂笑,但那是一种耍酒风的狂笑,〃住手!〃他们一边笑一边指着我说,〃住手户
那天夜里,房子周围狂风呼啸。我并没有感到冷,窗前的狂风怒吼、树木的嘎嘎作响以及偶尔传来的商店的关门声都没有大到让我睡不着觉的程度,但是,我心里感到越来越不安,直到我的整个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我害怕,不过,不是怕发生什么坏事。我的害怕只是一种身体状态。我躺在那儿,听着狂风的呼啸。当风势减弱、风声变小时,我才感到轻松些。但是,我又害怕风势再起,我不知道第二天能否爬得起来,能否赶得回去,不知道我将如何继续我的学业,如何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我想对汉娜的罪行既给予理解,同时也予以谴责,但是,这样做太可怕了。当我努力去理解时,我就会有一种感觉,即我觉得本来属于该谴责的罪行变得不再那么该谴责了。当我像该谴责的那样去谴责时,就没有理解的余地了。但是,在谴责她的同时我还是想理解她,不理解她就意味着对她的再次背叛。我现在还没到不行的时候。两者我都想要:理解和谴责。但是,两者都行不通。
第二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搭车很容易,我在几个小时内就到了家。我徒步穿过城里,好像我离开了很长时间,街道、房屋和那里的人都令我感到陌生。但是,我对陌生的集中营世界却没有因此而更熟悉。我在斯特鲁特俱夫所得到的印象与我头脑中固有的奥斯威辛、比肯瑙和贝尔根一贝尔森的极少的情景交织混合在一起,也与它们僵化在一起。 第16节
我到底还是去找了审判长。去找汉娜我做不到,但是,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我也做不到。
与汉娜谈一谈为什么我做不到呢?她离我而去,她欺骗了我,她不是那个我了解的汉娜,或令我为之想入非非的汉娜,而我对她来说又是何许人呢?一个被她利用的小朗读者?一个陪她睡觉,使她获得床第之欢的小家伙?如果无法离开我,但又想摆脱我时,她也会把我送进毒气室吗?
那么,为什么我连袖手旁观也做不到呢?我心想,我一定要阻止一场错误的判决。我一定要主持公道,一种不计较汉娜的生活谎言的绝对公道,它或许对汉娜有利,也可能对她不利,但是,对我来说,这的确不是公道不公道的问题。我不能让汉娜想怎样就怎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必须要对她施加影响,如果不能直接地,就间接地。
审判长知道我们这个小组,愿意在下次开庭后与我谈一次。我敲了敲门,然后被请了进去。他问候我之后请我坐在写字台前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只穿了个衬衫,坐在写字台的后面。他的法官长袍挂在椅背和椅子的扶手上。他朝长袍坐下去,然后又让长袍滑落在地上。他看上去很轻松,像一个完成了当天的工作并对此感到很满意的人。脸上没有在法庭审理期间那种烦躁易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和蔼可亲、充满智慧、心地善良的政府官员的面部表情,原来他在法庭上用假面具把自己掩饰了起来。他无拘无束地与我聊天,向我问这问那,譬如,我们这个小组对法庭审理程序是怎样想的,我们的教授对法庭备忘录将如何处理,我们是几年级的学生,我上了几个学期了,我为什么要学法律,我想何时参加考试等等。还说,报名参加考试无论如何不应该太晚。
我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之后我听他给我讲述了他的学习和考试的情况。他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他及时地以优异的成绩修满了各科学分,最后又及时地参加了毕业考试。他喜欢做法学家和法官,如果让他重新做一遍的话,他仍旧会如此去做。
窗户敞开着,我听得见停车场上的关门声和一辆车发动马达的声音。我听着那辆车开出去,直到它的声音被喧嚣的交通淹没为止。之后,我听得见孩子们在空旷的停车场上的玩耍吵闹声,时而非常清楚地听得见一个名字、一句骂人话或一声喊叫。
审判长站起来与我告别,他说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尽管再来找他,如果需要学业上的咨询也可找他。还说我们小组对审判程序的分析评估结果应该让他知道。
我向空旷的停车场走去,请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告诉我去火车站的路怎么走。我们一起乘车的那伙人在休庭之后马上就赶了回去,我只好坐火车回去。这是一辆慢行的班车,每站都停,人们上上下下。我靠窗坐着,被其他旅客的谈笑声和他们身上所发出的气味所环绕。外面的一座座房子、一条条街道、一辆辆汽车、一棵棵树木从窗外掠过,远处看得见山脉、城堡和采石场。我能看见一切,但对什么都毫无感觉。我不再为汉娜的弃我而去、为她对我的欺骗和利用感到伤心,我不必再对她施加什么影响了。在参加法庭的审理的过程中,对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我感到麻木木仁。现在我注意到,这种麻木不仁在过去的几周里对我的感觉和思想产生了影响。如果说我完全解脱了的话,那么未免有些言过其词了,但是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这样才有可能让我重新回到我的日常生活中去,并在这种生活中继续生活下去。 第17节
六月底,宣布了审判结果。汉娜被判处终身监禁,其他人被判处有期徒刑。
法院大厅里像审判之初一样座无虚席,其中有司法部门的工作人员、我所在大学及当地大学的学生们、一组中学生、国内外的记者和那些平时总是在场的人。大厅里喧嚣不止。当被告被传叫送来时,起初没有人注意她们,但是随后大厅就变得鸦雀无声了。首先是在被告前就座的听众安静了下来。他们碰碰左右的邻居,然后转过身来对坐在后面的人低声地说道:〃注意看片于是后面的人开始向前看,并安静下来。他们再碰碰左右邻居,然后转向他们身后的男人低声说:〃注意看!。这样,审判大厅终于变得鸦雀无声了。
我不知道是否汉娜自己也清楚她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也许她愿意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她穿了一套黑色套装,配一件白衬衫。那套装的式样和衬衫的领带使她看上去就好像穿了一套制服。我从未见过为纳粹党卫军工作的女人们所穿的制服,但是我认为——所有其他的听众也都这样认为,我们眼前的这个制服就是纳粹党卫军的女式制服,这个女人就是穿着这样的制服为纳粹党卫军工作的,汉娜的所作所为就是她被控告的原因。
听众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很多人发出的愤怒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他们认为审判过程、判决还有那些为听宣读判决结果而来的人都被汉娜嘲弄了。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少数人向汉娜又喊又叫,清楚地说出他们认为汉娜是什么东西,直到审判人员步人大厅,审判长愤怒地看着汉娜宣布判决结果时人们才安静下来。汉娜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听着。当宣读判决原因时,她坐了下来。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汉娜的头和后颈。
宣判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当宣判结束后被告被带走时,我在等着,看汉娜是否会看我一眼。我坐在老位子上。但是,她目不斜视,看穿了一切。那是一种高傲的、受到伤害的、绝望的、无限疲惫的目光,一种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想看的目光。 第三部第01节
审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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