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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教那些孤魂野鬼似的人们很是感激涕零。其二,不近女色——这在当今官场实属凤毛麟角,就连一向对政界不大感冒的李雪庸都惊呼“难得难得”。一时间,小蒋的威信就节节攀升,比历届镇领导高出许多。这么一个儿子,若知道自己当年的隐私,又看出自己深爱的母亲仍与老相好藕断丝连,那会出现什么结局呢?沈秋草知道自己真正紧张的原因是在这里。但,她又能怎么样呢?不去理那个老冤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完后半生,她不愿,也实在不甘。
蒋白风不大相信他妈真的头晕,可他孝顺,还是赶紧去请阮大可。
这功夫,李雪庸、王绝户正在阮大可家天南海北地闲谈。由丢丢扯到沈秋草,由沈秋草扯到蒋白风,又由蒋白风扯到十多年前那一卦。抚今追昔,王绝户慨然长叹:“唉,真是快呀!十多年了,那一卦竟像刚刚排下的一样。”阮大可就问小蒋比老蒋如何。王绝户说:“这个小蒋,不逊他老子。过去老蒋靠摆弄枪杆子,人家对他是口服,如今人们对小蒋却是心服。”李雪庸笑道:“那小子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孩子王,把一帮大孩子玩儿得滴溜溜转。”王绝户摇摇头:“可有一宗,论品性,小蒋未必赶得上老蒋,别看老蒋杀人不眨眼。”李雪庸和阮大可都困惑不解。王绝户说:“小蒋会用心杀人,你还得甘心情愿伸出脖颈去,这比老蒋当年的大片刀盒子炮可是厉害多喽。”
那二人再要说什么,一抬头见有人走进院子,细看正是小蒋,就互相使使眼色,那意思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蒋白风进屋和三人恭恭敬敬打过招呼,然后朝阮大可笑笑,说:“阮大叔,我妈心口难受,头发晕,脾气也躁得很,昨天一整夜折腾着不睡觉,教我过来找您给看看。”阮大可听了,忙说:“我这就去。”转身包了几样草药,和那二人招呼一下,背起药箱就往外走。蒋白风冲王绝户和李雪庸歉意地笑笑:“搅扰您三位老人家的雅兴了。”也赶紧跟着走出去。走出屋门,阮大可对蒋白风说:“你不用急,想必也没什么大碍。”说着话,那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木木的。蒋白风两眼看着阮大可,一脸诚恳地说:“阮大叔,我妈这病您老就多给费费心,我妈她还就单单信服您老人家。”见阮大可矜持着,便孩子气地笑笑:“我办公室那还有个客人。咳,整天穷忙。阮大叔,我先走了啊。”望着急匆匆走去的小蒋,阮大可直发愣。二十年前那些前朝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啊。可是,从刚才那张娃娃脸上,你根本什么都看不出。小子哎,真他妈深呐。阮大可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到了蒋家,慢慢推开厅屋的门,里面悄无一人。刚要朝卧室问一句,沈秋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屋坐吧。”阮大可背着药箱站在厅屋地上迟疑着。毕竟这段时间没见面,彼此心里都生了些隔膜。却听沈秋草又问:“白风呢?他没跟回来吗?”阮大可告诉她,白风有事去了办公室。阮大可仍在外间愣愣地站着,听卧室里面的沈秋草絮絮地说着什么。直到里面又喊,才小心地踅进卧室。放下药箱,坐在一张小沙发上,看看这,看看那,神情很是不自然,那样子显然带有一丝愧疚。他心里是虚啊。他是该愧疚的,每一回和潘凤梅浑闹,他这份愧疚都要加重一层。一回回地闹,一层层地累加,他越发不敢见眼前这个女人了。他不是不想见沈秋草,也不是有了潘凤梅而喜新厌旧,他是的的确确愧得慌,不敢见沈秋草。见了面,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跟潘凤梅的事。一时失足?笑话!偶尔逢场作戏?那只能去哄哄小孩子。说什么都不行,那不是一句“对不起”所能了结的,要了结也应该听凭沈秋草裁决,而沈秋草又能怎么裁决呢?裁得了人裁不了心,就算你裁得了心,那颗心还能是先前那一颗吗?总而言之,这种事很棘手,甚至根本无法说清,更不要说解决。沈秋草看他那副样子,又是气恼又是不忍,便连讽带刺地说:“你现在可是行了,有人疼有人爱的,见了我这个老婆子,看都不愿看一眼。”阮大可急得连忙摆手:“哪儿的话呢,我这是——”下面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禁不住感慨万千地咳了一声,接下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垂头耷脑地坐在那里。沈秋草心里很苦,但脸上却故作轻松,她嗔怪地笑了一下:“得了吧你,快把头抬起来吧,你不号称是小城最有本事的男人吗?现在这形象可不怎么样。”阮大可抬起头来,满面羞愧,见沈秋草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里虽然含着一丝嗔怪,可那嗔怪已然透出了一丝爱意。阮大可的心里忽地卸下老大一块石头,一时间感觉无比地轻松。他便涎着一张脸去看沈秋草。
前些时没有潘凤梅插脚那会儿两人经常照面,可像这样脸对脸不错眼珠地看,还是头一遭。阮大可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依旧风姿不减。——该有四十五六了吧?和二十年前没多大改变,感觉上气韵更丰厚,情态更成熟,像只熟透的桃子,红突突的,把树枝都坠得弯下来。许是这一段时间老爱卧床,躺在那里,带着几分慵懒,几绺柔黑的长发散在脸上,颈窝下那一溜皮肤裸露着,白白的,腮上有隐约的潮红,竟是那种少女的娇羞。这娇羞之态还真就沈秋草做得了,换成潘凤梅,打死也做不来——她不是不会,而是压根儿就没长那副骨头。阮大可心里踊踊的,便冲沈秋草嘿嘿干笑两声。沈秋草说:“你离这么老远怎么号脉呢。”阮大可讪讪地笑着,挪到床沿上坐了。沈秋草又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客气?看看你,用半个屁股坐着,累不累呀?”阮大可毕竟内疚,只往里偎了偎,就抖抖地伸出三个指头号脉。沈秋草在被卧里温顺地躺着,眼睛望着阮大可。号完了脉,沈秋草不无幽怨地说:“你也不望望诊?眼睛啊舌苔啊什么的,医家不是讲望闻问切的吗?”阮大可就煞有介事地看了两眼。沈秋草更幽怨起来:“看仔细些嘛。我怕是活不长了,早晚要随老蒋去了。”阮大可只好装作极认真的样子,翻翻眼皮,瞄瞄鼻孔,又掀起舌苔瞅了瞅,然后搓着两手笑笑,说:“不碍,二十年以内还死不了。”“哼,能活三年就不错了。”阮大可拍拍药箱子:“有我呢。”沈秋草鼻子一酸,要哭,又使劲把泪忍回去,然后咧嘴一笑,伸出两只热乎乎的胳膊,张开来。见阮大可欲前又止,一副犹豫的样子,就撑起身子一把抱住他。阮大可立刻闻到一股成熟女人身上特有的热烘烘的甜腻味。欣喜之中,阮大可忽然想起来:“你那病——”沈秋草不管不顾地将脸偎过去:“我没病。那是心病。——你还能不知道?”阮大可晕头晕脑的,还说:“我对不起你呀。”沈秋草说:“那你就想法儿怎么样对得起我吧。”说罢,只管用两腮轮流摩擦阮大可那硬刷刷猪鬃般的胡茬,把个阮大可撩得火腾腾的。女人摩蹭得气喘了,躺下来,把被子掀去,牵扯着阮大可的一只手塞进自己小单袄下,说:“你给我揉揉心口吧。”阮大可感觉像刚刚认识这女人似的,一只手抖个不停,沿着那凸凹处且揉且摸,一双眼看着那女人,已带有几分醉意。女人轻轻地呻吟起来,身子开始微微扭动,嘴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听得阮大可慌慌的。沈秋草也慌慌。两人手忙脚乱,顾这顾不得那,半天才得安稳,仿佛初恋的青春男女,将那鸳梦又重温一回。事毕,沈秋草说:“你真是行啊。”阮大可说:“我一直喝着乾坤混沌汤,还吃着那肉团,怎能不行呢?”沈秋草颇感兴趣:“嗬,又是汤又是肉的,那药真的那么神?”阮大可得意地说:“那是男人们专用的滋阴壮阳药,是百用百效的,不是跟你吹,过去江湖闻名的兴阳散、夜战丸算什么东西,那是要毁人元气的,我这药没一丁点儿副作用。”沈秋草还要说什么,猛听外面院门响,忙理理鬓发,好好儿地躺下了。
进来的是蒋白风。
他走进来,朝阮大可歉意地笑笑,说:“两个打省城来的人想在镇里投资,约好今天来谈的。没办法,在其位谋其政,家里好多事都顾不过来,苦了我妈了。”说着,给阮大可沏一杯咖啡。阮大可说那玩意儿忒苦,喝不惯,蒋白风就另沏一杯热热的龙井来,自己喝那杯咖啡,这才问起他妈的病情。阮大可说:“是脏躁症,四十岁以上的妇人家常有的,一点也不碍。”蒋白风便问该吃点什么药。阮大可拿出早准备好的那两包药,说:“我来时把病猜个七八分,先把药包了两副,到这里一看果然该吃这药。”蒋白风笑着说:“怪不得都说阮大叔医术了不得呢,从前的御医也不过这样吧?”阮大可忙说:“比不得的。草药郎中怎能和御医比呢。”蒋白风看到打开的药包里有数枚黑红色的醉枣,拿起闻了闻,酒气扑鼻,就问是什么方剂。阮大可说是甘麦大枣汤。蒋白风细看了看,果真还有一些瘪瘪的麦粒在里面,阮大可说那是浮小麦。蒋白风便拿出去张罗着煎熬。这边,沈秋草忍不住问阮大可:“我真有那病?”阮大可笑道:“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沈秋草又问:“那我还用得着吃药吗?”阮大可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傻子。不吃你还想装病?放心,你这年纪,那药有病没病都吃得。”沈秋草也会心地笑了。见阮大可收拾好药箱往外走,沈秋草小声问:“什么时候还来看病呢?”阮大可挠挠头,犹犹豫豫地说:“再说吧。”便匆匆地朝外走。
蒋白风将阮大可送到门外,又去厨房把煎药的炉灶改为文火,就回屋里守着他妈。他坐在那只小沙发上,却一时没有话说。沈秋草扭头看看儿子,眼神有些虚虚的,只好问些街面上零零碎碎的闲事。蒋白风一一地应答着。实在想不起说什么,沈秋草就不再吭声,转过身子面向里歇着。
蒋白风从小就是个孝子。妈和阮大可二十年前的隐秘,他影影绰绰知道些,他也相信他妈和阮大可有那种事。不过,他可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年轻人,从懂事时起,他和周围的孩子就很不一样。蒋白风早就知道他妈活得不快乐,好像心里老有一汪苦水,就一直可怜他妈。有几回他听他妈在哼唱一支歌,听不出什么辞句,只觉得调子特别忧伤。因此,蒋白风对他妈和阮大可之间的瓜葛,就另是一番滋味。说不烦恼是假的,可那烦恼里确确实实夹着一丝理解。
看着他妈的后背,蒋白风想吸烟。从衣袋里摸出一支便点火,却点不着,细看看原来点的是过滤嘴那一头,就揉断了烟杆扔到地上。再掏出一只,却又不想吸了。
农历九月里,下了一场秋雨,天气骤然显得凉了。
沈秋草的身子还真的弱起来。明显的是,她有事没事老爱卧床。阮大可曾和她说过,再健壮的人总卧床也要窝出病来。她相信阮大可的话,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子,常常是无缘无故的四肢酸软,有时两颊潮热,心里的躁是一直没有平复的,吃几副甘麦大枣汤便好一阵儿,停下来又依然如故。前两天找阮大可来,阮大可十分肯定地说,是到了更年期了。一听阮大可斩钉截铁的口气,沈秋草知道自己必定是到更年期无疑了,就幽幽地哭,边哭边对阮大可说:“我都活到这地步了,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呢。”
阮大可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埋怨阮大可在他们俩人的事上至今还没有个决断。阮大可当时沉默不语,他实在是进退两难。从理智上说,自然与沈秋草厮守终身是正理,也是众望所归。但若教他抛开理智去选择,他却要毫不迟疑地选择潘凤梅——那个火一样的女人看一眼心里都发热,那身影,那音容笑貌,即使在梦中也教人情思荡漾。他觉得,与沈秋草在一起,是平静地消磨岁月,而与潘凤梅在一起,则是在熊熊地燃烧生命。两者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一个是过日子,一个是体验生命;一种是淡雅的美,一种是绚烂的美。面对这样两种人生之美,要做出抉择实在太难。阮大可的犹豫沈秋草看得很清,阮大可的性情沈秋草更是再熟悉不过。她不无悲哀地想,逼他是没有用处的,逼的结果或许适得其反,那么,只能等待了。眼下除了等待,她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是,等待什么呢?等阮大可幡然悔悟吗?等潘凤梅乖乖地收回那颗不安分的心吗?沈秋草知道,那是毫无指望的。无奈之下,她只有用幻想去欺骗自己。
这一天,沈秋草忽然想起要出去松松筋骨,散散心,就带着丢丢往云峰山一路走去。
云峰山还是春天时来过的。就在那次学校组织的春游中,自己悄悄地提前回了家。那天快到半夜了,李雪庸敲开门,站在她面前,神情激动地傻笑着说:“你原来真的在家呀!”沈秋草当时觉着他实在好笑:“哦?你以为我丢了?在到处找我?一直找到现在?”当时李雪庸被她笑得瘟头瘟脑的。关上院门的那一刻她还在心里说:“这人,深更半夜的,不是有病嘛。”如今再想起来,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李雪庸没有病,他很正常,他小半夜的奔波焦急是最最正常不过的行为,因为他的心里真的是装着她的,换了任何一个人,为所钟情的人如此付出不都是正常的吗?想到这里,沈秋草有些感动,为李雪庸,为自己,为这沉静的秋天,也为能够改变人心情的流转的时光。望着越来越近的云峰山,沈秋草恍惚看到了李雪庸深一脚浅一脚奔走在山路上的身影。
沉想之际,云峰山到了。
丢丢忽然扔下她,朝着一个卖零碎东西的摊点跑去。沈秋草仔细一看,见摊主正是陈露,便也朝那里走去。丢丢手里已经拿了一大把红红绿绿的零食了,还在围着陈露问这问那。沈秋草脚步有些迟疑。她还不能断定陈露对她态度如何。然而,一到近前,出乎她意料之外,陈露竟十分热情,一口一个“大姨”地叫着,又拿出好几种饮料硬塞给她。看着陈露极其真诚的样子,沈秋草又困惑又感动。她一时还无法将眼前的陈露与过去那个刁蛮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她——是那个陈露吗?沈秋草抱着两瓶饮料站在那里,忘了去喝,也忘了该问问陈露的生意。也难怪,陈露的生活变故和心路历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沈秋草怎么会料得到呢。结果是,沈秋草湖光山色什么也没有看,只顾和陈露说这说那,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都是些家长里短,但她们说得津津有味,哪怕极平常的一件事,她们似乎也有着十分契合的共同心声。时间过得很多了,不能不分手了,她们有些恋恋不舍,各自心里都是那种温馨的依恋,于是不约而同地说,有时间再好好儿谈谈。
回家的路上,沈秋草边走边回想与陈露的谈话,仿佛要从那里寻出什么微言大义,寻来寻去,终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可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这次谈话确有令她感悟至深的东西。是什么呢?啊,是的是的,令她感悟至深的并不是谈话的内容,而是交谈的对象——陈露。她的神情,她的语气,她的无所用心,她的放下重负一身轻松的样子。沈秋草紧跟着跑在前面的丢丢,脚步显得很轻快。她一路上回味着陈露,她想,原来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
沈秋草回到家,才觉得身上不舒服,咳嗽,怕冷,就想到怕是在山下说话的时间太久,着了风寒。蒋白风就劝他:“秋冬季节忽冷忽热,还是少出门。”沈秋草和他说起在云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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