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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呵,商场如战场啊哥们儿。”宗哥好象困了,捏着嗓子直打哈欠。
“好了,就到这儿,”心里惦记着自己的那摊子事儿,我想离开这里了,“宗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还真拿我当大哥了?”宗哥翻了个白眼,把手一摊,“我算什么?”
“比我大的都是我大哥,”我站起来,顺手拉了拉大光,“宗哥,我要走了,家里很多事儿。”
“这么着急?”宗哥也站了起来,看样子他也烦了。
握别宗哥,我和大光上了马六停在门口的车。马六招呼一声“做稳啦,走喽”,发动车,一别脑袋,悻悻地念叨上了,他好象还在记大光他们的仇,一个劲地念叨着万兵和大光手黑,老是掏他的肚子,到现在还疼呢。我没有心思跟他解释这些,打开车窗往外面看。路上的行人不少,路灯和店铺门口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那些行人变得影影绰绰。
马六还在念叨:“你说就凭我这样的好汉,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让你们折腾了一顿呢?真他妈亏啊……”
我点了两根烟,给他插到嘴里一根,顺手推了推他的脑袋:“你不亏,没看见是谁抓的你?”
马六不回头,卦念叨:“我就可以的了,挨完了折腾还给你们当车夫……”
半夜,我们回来了。告别马六,先回市场把枪放回保险柜,我跟大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半夜的空气很粘稠,似乎不是在流动着,吸进鼻孔像一坨坨棉花。月亮倒是明亮得很,挂在树梢上像一只镀了银的锅盖,月光从树梢上投下来,洒了一地斑驳的影子。我低着头走在月光下,感觉这一地的树影像是一个个经过伪装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会再也爬不出来。“天上没有馅饼,地上有很多陷阱”,我记得这是在劳改队的时候,蒯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时我还笑话他,我说蒯哥你是不是被人折腾怕了,哪那么多陷阱让你钻呢?蒯斌说,我还不是吓唬你,世上的陷阱无处不在,除非你永远呆在婴儿状态里长不大,不然你就等着钻吧。现在我赞同他这句话了,我感觉我走过的路和我正在走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迈过去的陷阱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又变化出新的陷阱在前路上等着我。月光洒下的树影越来越朦胧,踩上去软绵绵的,让我不得不像受伤的狼那样一步一跳的走。大光拉我一把:“大哥,练舞蹈啊,当心让人家把你当神经病抓起来。”
我的心情他怎么会理解?我懒得跟他解释,继续跳我的舞,感觉自己轻得都要飘起来了。
大光好象也很寂寞,闷着头走到往他家方向的路上,回回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摆摆手让他走,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眼前老是晃动着我爸爸那张苍老的脸。
月亮已经偏到了西边,又高又远,像是一面没有擦干净的镜子。
第三十章 千头万绪
春、夏、秋……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去年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呢。我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上一个冬天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前天,等静下心来回头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遭遇,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经出梦,梦中好几次又回了监狱。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监狱里跟蒯斌聊天,蒯斌问我,这次判了几年?我说不多,两年。蒯斌说,那也不少啊,两年的时间你在外面该干多少事情啊。于是我就想越狱。半夜,我爬到了车间的房子顶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夜幕竟然是红色的。我好象是飞着出去的。路上我碰见了不少认识我的人,那些人一律地冲我呲牙,牙齿全都是狼那样的犬齿,有几个还蹲在我的前面,伸着长长的舌头,让我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狼抑或是狗。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家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去,脚像是被蜘蛛网之类的东西缠住了,家也飘起来了,越飘越远,我手足并用地跑,我觉得四条腿跑得一定比两条腿快。开始我是在地上像狼那样跑,后来就飘起来了,速度很快……
有那么一阵我感觉自己是得了抑郁症,很小的一点声响都会吓我一大跳∵在路上,我老是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有时候觉得那个人是我以前得罪过的,他拿着枪,他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了我。于是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有时候觉得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是警察,他要把我抓进监狱。我不敢回头看,我害怕一回头就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担心无处不在,我还担心来顺和我爸爸的安全,我让大光带着几个兄弟接送来顺上下学,大光说,不用咱们操心了,我看见来顺他们学校的刘老师每天接送来顺呢。我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我对大光说,如果来顺出了一点儿差错,你就不用活了。
听说我这样小心,蒯斌笑话我:“你这叫干什么?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找个地方上班去呢。”
我说:“你不懂,我是在刀口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割破脚了,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蒯斌说:“谁不是在刀口上走路?大家都一样,前几天商场里面乱了套,货物全被人抢购空了,跟遇到通货膨胀似的。”
这我知道,我爸爸光毛毯就买了八条,堆在墙角让老鼠爬着玩儿。
我不担心这些,我想,只要有钱,到什么时候也饿不死,现在我只需要好好地活着。
有一天魏三捏着嗓子给我打电话:“喂,你是张宽吗?”
我说:“是啊,你是哪位?”
魏三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说:“我是警察。少废话,你马上到派出所来一下。”
我的脸一下子麻了,手心出的汗几乎让我攥不住话筒了:“我犯了什么事儿吗?”
魏三嘿嘿笑了:“宽哥,跟你开玩笑呢,我是你三哥啊。”
我默默地放下电话,不声不响地走到门口,从水沟里捞了一块臭烘烘的砖头,直接去了魏三的铺子。魏三正跟王娇在那里说笑,大嘴咧得像一把破扇子:“你看,我跟大宽的关系多铁?开这样的玩笑都没问题。”我铁青着脸,一砖头就给他开了瓢。王娇吓懵了,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用脚使劲地踩魏三的嗓子和嘴巴,我想让他变成哑巴。后来,大光把我拉走了。大光说,远哥你别这样,满市场的人都说你脾气好呢,这不是自毁形象嘛。我说,别的玩笑都可以开,这种不行。
王东终于回来了,为了动员他回来,我费尽了口舌,估计刘备动员诸葛亮出山都没费那么多的口舌。其实王东早就想回来了,他的性格永远不会沉稳下来。王东他妈去世以后,家里就墅一个人了。那天我进门的时候,王东正歪躺在床上看电视,百无聊赖的样子。电视里好象好象是在播放一个动画片,里面有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动物在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王东咧着暴皮纵横的嘴巴接口唱道:“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没回来,回来也不开。”
我把给他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哈哈一笑:“小朋友,装纯纯这是?”
王东摆摆手让我坐下,继续哼哼:“妈妈没回来呀,回来也不开……”
我一把给他关了电视:“拿起架子来了?没看见来客人了嘛。”
王东坐起来,让我给他点上一根烟,费力地抽了几口:“什么客人?你这是想我了……难兄难弟啊。”
我说:“跟我回去吧,我听说你在麻三儿那里没什么意思,整天闲得蛋疼。”
王东不说话,睡肿了的眼皮一掀一掀的,看那意思就是,别罗嗦了,我不想回去。我知道他的脾气,越是顺着他越是拉倒。我干脆激将他。我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远的不说,就说你现在这个经济状况吧,一个月下来,能不能挣出下个月的饭钱来都成问题,活的什么劲?王东蔫蔫地说,那我就拉着棍子要饭去。
我笑道:“拉着棍子要饭去?你那叫吹牌,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魄力,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他妈的这叫懒。不说话了吧,所以呀,你的小尾巴往哪里撅,全在我的眼里。你这几年劳改是怎么打的?完全没有脑子啊。”王东大烟鬼似的打着哈欠,懒懒地嘟囔:“我他妈的要那么多脑子干什么?我又不想当老大,我就是想让自己活得舒坦点儿。”
看来这小子目前是汤水不进了,干脆给他来点儿别的吧。我摸着他的手,开始了回忆往事,从我俩光着屁股在下街泥泞的胡同里摸爬滚打的时候开始,一路回忆。我回忆得声情并茂,比现在的倪萍和朱军可厉害多了,字字血声声泪,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地起,动情处甚至还把头发竖了起来。回忆到我俩在看守所孤单地望天,他妈来看他,因为人家不让进,他妈在大墙外面一声一声地喊,东,东……王东忽地坐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对不起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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