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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楼今晚的生意并没有受死人所带来的晦气影响,反倒是留在窗户边的红色血迹让群芳楼的生意更加红火。窗户外黑衣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络绎不绝的宾客都快踏破了群芳楼的门槛。
先是有人一掷千金地包下了群芳楼,却没有叫姑娘们陪吃酒,半个时辰后,十几个汉子互相递了个眼色,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了。宝妈妈看着桌子上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之后剑洪将军也进了群芳楼,剑洪将军来去匆匆,他叫了一壶酒,房门四敞,喝完酒就起身离开了。京城中的这股热闹,每次都不会落下信安王府的二公子,炽练在剑洪走后,风风火火地走进了群芳楼,一向沉迷酒色的二公子炽练,这次竟也破天荒地只待了一个时辰,还没有等到他的对头王恒来,他就带着府上的人离开了。
星宿站在七星台上,他脸上的神情变了。七星台在武仙宫的正南方向,与七星台遥相对望的是天宿厅,上悬象形文字牌匾,底色是红色,四周是工匠精心雕刻的壁画,远远看去,有一股神圣的威严。这是成王定都北冕城后亲设的掌管天象和祭祀的机构,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太傅这是要出宫去吗?”君王复利的心也如这夜的风一样,凉意透骨。这暴雨下的不是时候,为了烧死五千个奴隶,还死了四百个禁卫军,君王复利并不相信只凭这些暴民可以杀死四百个侍卫。
星宿身后响起君王复利的声音,他赶紧转身行礼。“下臣见过大王。”他身上的白袍不见了,他穿了一件灰色常服。这么多年来,他好像第一次换衣服。
“国婚时间可有定?”摇摆不定之时,君王复利会想到嫡子缘遥,四年来,这样的话他说过有十余次,第二日便不了了之。作为君王,他正值壮年,有着对权力的贪恋,心中自然而然地对继承王位的嫡子装着一个防字。
“回大王,一切向好,还望能静心等侯佳音。”身为神职人员,星宿说出来的话也是半人半神,听懂一半,听不懂一半,或者说,这十余次的问话,他已经读懂了君王复利并不诚恳的心。
“行还是不行,都等了六年了,若是不行,大有人在,嫡庶又有何区别?”四年来,君王复利第一次说出这种不像样的话,大概是这几日被庄贤娘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扰得心烦,君王复利耳聪目明,他心中如明镜一般,庄贤娘娘哭了两日,已经不是为死去的缘炜,他是在替活着的缘熠向着太子之位哭。
“大王,魔杀剑已成。”星宿垂着袖子,白发披在身后,他知道君王的每一句话都是王命,如今只能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
“当真?”
“下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就好,国婚早已定了辛勖之女,婚期就尽早由天宿厅择选出。”君王复利说完后,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立刻,他脸上的笑不见了,陷入了沉默。
“是,大王。”星宿不再言语,难得他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
君王复利走后,星宿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天边的黑云如浓稠的墨砚,深得化不开,四周像死水一般沉寂,他的白发被夜风拂起,夜空中瑰丽的蓝紫色相交,变得华丽而神秘。夜风拂过,卷来一片黑云,三三两两的星星也被湮没在黑云之下,一如当下多变的时局。星宿转身去了墨峦府地。
“二哥哥,二哥哥……”辛彦之还在望着窗外的那团火烧云出神,身后传来怀柔的声音。他转身看到一袭白衣的怀柔,前日,也是这一身白衣,让他不敢相信。
“二哥哥,你醒醒。”这一次,辛彦之看清了,是怀柔,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她。他努力将单眼皮下的眼睛睁大,像怀柔却又不是。眼前的女子着一袭米白色纱衣,头发被拔到脑后变成了发髻,像是哪个府上的贵族女子。
“怀,怀柔吗?”辛彦之在女性面前本就口齿笨拙,不善言辞,看到这幅不真实的画面,说话也有些结巴。
“二哥哥,是我,你终于醒了。”见到辛彦之,怀柔的情绪失控了,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手帕都拭不及。
辛彦之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怀柔跟着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有血粘在上面,从侧面看过去,能看到辛彦之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怀柔也跟着皱眉,仿佛伤口就在她手上,她手背上的皮也翻开了,能看到白色的肉。
“你的背和肩膀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没事,不用管。”说话间,辛彦之脸上连疼痛的表情都没有了。
怀柔脸有不悦,辛彦之还是那个辛彦之,凡事都能忍耐,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是个局外人。一起生活了两年,怀柔还是看不透这个二哥哥,平日里的他总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有时候怀柔连他喜怒哀乐的心情都看不懂,想到这里,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别,别哭了。”他僵硬地看着怀柔,连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只好生硬地一遍遍重复,别哭了。
这句话仿佛开了泄洪的闸,怀柔看着他,她气恼地将看不懂转化成失控的嚎啕大哭,她趴在他肩膀哭,哭得辛彦之肩上的衣衫都湿了,还是止不住她自己生出的难过。哭完这股难过后,她仍然没有停,又将这几日的担惊受怕也一并哭出来,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心底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她不想放开辛彦之,也不能放开辛彦之,一旦放开,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怀,怀柔,你先休息一下。”辛彦之结结巴巴地安慰着怀柔,他从来没有见到女子能一口气哭这么久,连他姨娘都不能,他觉得她哭累了,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这一开口,怀柔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说什么都不想放开,像个孩子恋着母亲,贪婪又任性。
“怀,怀柔,先别哭了,你有没有见到铃儿,铃儿也在。”辛彦之想到了铃儿和碧瑶。
听到铃儿的名字,怀柔这才停住,她的脸已经黑了。是的,怀柔在意的是铃儿这个名字,更在意铃儿这个人,尤其是她蓬头垢面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她那没心没肺的笑,简直就是在她二哥哥面前献殷勤。怀柔眉头拧了一下,话到嘴巴又咽下去了,铃儿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待在一起吗?怀柔的脑袋从辛彦之的肩膀上移开,脸上的阴郁一下散开了。
“二哥哥,她,她不会是跟着我们来的这里吧?”怀柔宣示着她跟辛彦之之间既是血亲又是同盟的关系。
“不是,是偶然遇到的。”辛彦之照实说道。
“就只有你跟铃儿?”怀柔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辛彦之前几天的行踪。
“还有碧瑶,是这里的人。”
这个结果是怀柔满意的,她哭过后,是停不下的高兴,笑脸盈盈地看着辛彦之,来到这里五天,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再次见到辛彦之,她既安心又满足。
“雨天太潮,你身子刚好,小心着了风寒。”怀柔上前把窗子关掉,辛彦之的视线被阻断了,他这几日的心思被重新压回到心底。“过来吃饭吧。”
辛彦之转身帮怀柔摆放碗筷。“有铃儿的消息了吗?”辛彦之不经意的跟怀柔交谈着。
怀柔的手停住了。“当日在集市的人都死了,你们那日遇到的人是武平侯的五公子,吕继才,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无恶不作。”一连两日,辛彦之都会问起铃儿的下落,怀柔并不想听到铃儿的名字。怀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她的嘴巴就是一把刀,可以把铃儿碎尸万段。
“铃儿也是?”辛彦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怀柔。
怀柔肯定地向着他点了点头,一脸悲伤。她的目光看向辛彦之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他像平日里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她身后,一脸诚实地对待着她,此刻,他不仅面无表情,眼睛如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涟漪泛起,平静如水,怀柔看不懂里面的内容,她既心虚又坚定,无论辛彦之怎么想、想什么,接下来的事都是由她来主宰。
“二哥哥,现今的北冕城不比狮岗城,街头四处都在追捕西夷流民,听讲今天又死了几千人,你暂时就在这里安心温书,其他事情怀柔来做,哪怕手染鲜血,我也不会让二哥哥受伤。”
辛彦之僵在那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里是北冕城,到处都有骁骑军和禁卫军在追讨西夷人,那个不知名的中年男子,还有铃儿,哪怕是活着,在北冕城只怕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他想不懂,铃儿为何会从狮岗城突然来北冕城。过了半晌,他只说了一句话。“也好!”辛彦之的脑海中跳出了那张永远都带着肆无忌惮大笑的脸,她的眼睛不大,笑容在她的脸上漾开,淹没了她的眼睛,嘴巴也咧到脸颊。前几日他们还并肩站在北冕城,有夕阳打在她的侧脸上,一半脸颊藏在阴影里,她一个人在静静地站着,微微仰着头,霞光披在她的身上,柔和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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