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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挪过去查看笼门,欣喜地发现门压根没有上锁,只是用铁销从外面插着,他转过身去,弯腰,踮脚,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手拉开插销。
半天没捣鼓开,累得他满头汗,正努力继续摸索着,房间角落处的墙壁被推开,一个黑袍之人迈步而入。
“……是你!”来秀幸心里那点七上八下的忐忑,在看清楚来人后,算是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来者,正是于霁尘。
来秀幸额角挂着汗,靠在栅栏上喘气,露出些许讨好的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早该猜到是你了,霍小将军,我想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方才在路上时,我还同你大哥霍同知在讲,等过几日陛下放我出去,我首先要摆酒设宴,给你赔个不是。”
“为何是我?”于霁尘走进来,挑亮油灯,把袖子往上挽。
“什么?”来秀幸被问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咬咬后槽牙,继续赔笑:“误会,误会呐,霍小将军,我若是诚心要杀你的人,她进了清噪处,真能等得到陈鹿带人来救?”
眼见于霁尘越走越近,来秀幸舔舔发干的嘴,努力挺直腰杆迎上对方目光:“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你的人,那不过是做戏给他人看,此事不仅在陛下那里报备过,连你们杨嗣王也知晓。”
“有人去御史台状告我的事,便是杨嗣王安排的,咱们是一伙的,都是为主子办事,这么着,等我出去,无论你想让我怎么赔礼道歉,便是给你那位磕头认错,或者让我也一刀两洞,我来某人绝无二话!”
于霁尘两个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两节肌肉流畅的小臂,不理会来秀幸的话,重复问道:“为何是我?”
平静的语气,平静的目光,看不出这人究竟问的是什么。
来秀幸纳闷儿:“霍小将军,你我同朝为官,实在没必要为个女人撕破脸,我已经一退再退,还望你不要得寸进尺。”
于霁尘停步囚笼前,不说话,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囚笼里的来秀幸,像看着玄元大街上的野狗。
来秀幸觉得这女人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决定不和于霁尘讲道理:“实话讲,我和令尊令堂同朝为官多年,由衷敬佩他们二位,我和令兄霍偃关系也不错,霍将军,今日我肯低这个头,不代表它是个错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我他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你由衷敬佩于奉笔?”平静的脸上扬起抹笑,像是面具上裂开条口子,隐藏在面具下的人,终于要露出那么点真实相貌:“那只能说,于奉笔逢场作戏的本事足够可以。”
“什么意思?”来秀幸被年轻人的目光盯得心里突突跳,暗暗挣扎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开始疯狂思索那句“为何是我”的疑问。
于霁尘不说话,一根手指挑起囚笼插销,轻轻一拨,咔哒声响,囚笼门被打开。
见此,紧张到冷汗湿透后背的来秀幸,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英皇帝天保九年,你祖父和父亲获罪斩首,你全家没入奴籍,你时年六岁。”于霁尘转身走到角落,站在黑布罩着的笼子前,精准描述着来秀幸快四十年的人生轨迹。
“你真正成为废帝心腹,并非因为少年时曾为书童伴读,而是天狩十九年,你为时为东宫的废帝,找来了发展势力的第一笔私金。”
于霁尘身后,来秀幸弯腰钻出囚笼。
他舒展腰背,想起那笔钱的来历,明白于霁尘已经晓得了真相,盯向于霁尘后背的目光阴鸷狠辣起来,话语却是带笑:
“钱是个好东西,连一国储君缺了它都寸步难行。霍将军被软禁在大邑三年,仍可得杨嗣王撑腰,不也是因为能给杨嗣王赚钱?”
“是呢,我们会赚钱,”于霁尘对着黑布点头,带笑语气有着说不上来的自嘲,“你赚的钱不干净,我赚的钱,也未必没沾血。”
飞翎卫绑的绳结过于结实,来秀幸越解越紧,手腕都磨破了,他沿着屋子走半圈,来回打量于霁尘的背影:“如今钱不好赚,怎么,霍将军盯上我的财路了?”
于霁尘笑着转过身来,隔半间屋子看来秀幸:“倒还没有沦落到和你抢那仨瓜俩枣的地步,我就是好奇,来大人为何非要把史泰第和任义村的死,栽赃到我头上?”
那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若是做成,既可借废帝之手除掉于霁尘,又能借效忠季帝的由头,在霍家和幽北面前推脱嫌疑,让季帝去为于霁尘的死承担霍杨的追究。
来秀幸彻底确定,于霁尘此次是来和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他嗤地笑出声,用脚挑过桌前的长凳,坐下来,道:“飞翎卫暗探的本事,我领教过,霍偃那人护短,定是已经把我查了个底儿掉,霍将军何必还要在这里同我兜圈子?”
“想要什么,”来秀幸挑起下巴,“你直说就是。”
都是生意人,又都混迹在官场,最是会衡量利弊,也最是清楚没有永远的敌人。
于霁尘抱起胳膊,靠在罩黑布的笼子上:“来大人心知肚明,又何必同我在此浪费口舌,你要我死是真心,我要你死,难道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声落,二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来秀幸大笑起来,笑得跺脚,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二十年了,你娘都能忍下来,每每与我笑脸相对,你却不能?霍让,昔日我在废帝手下,你母女动不得我,而今我为女帝卖命,与你母女共效一君,你仍旧动我不得,既然如此,有些话何必非要挑明!我以为,你跟着杨严齐多年,好歹能学到点她的忍耐,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霍君行把霍偃教得更好啊。”
于霁尘低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被她把玩着:“史泰第和任义村在刑部大牢‘畏罪自尽’,是你干的,他们给季由衷卖命的同时,还搭上了你这条贼船,是也不是?”
来秀幸起身靠到桌前,挡住了油灯光亮,神色晦暗:“是则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也清楚,江宁太有钱了,没人抵挡得住它的诱惑,季由衷不能,废帝也不能,你觉得,季帝就能?年轻人,别天真了,无论是谁当政,江宁的风波,永远不会停!”
“江宁的风波,与我何干,”于霁尘用指腹刮刮匕首刀锋,试了试锋利度,“我只问,天狩十九年,江宁于氏茶庄案的真正主谋,周家庄下令杀我外祖父母的,以及几日前要杀死水图南的人,是你。”
手上一阵灼疼,绳子被油灯烧断,来秀幸挣脱捆绑,终于重获自由。
他活动着手腕,骨关节咔咔作响:“是,是我,于氏案是季由衷替我顶罪,你外祖父母被杀,你不是至今还在恨着霍君行么,至于那个姓水的女人,我只能说,是她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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