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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身子止不住发颤,毕恭毕敬地把药箱奉上。那伤口雷声大雨点小,银针一挑,十灰散一抹,布条一系就能好。一道道物件恭敬摆在托盘上,大夫不敢打破这屋里的诡异气氛,手速比逃亡还快,动作比棉花还轻。想着不会挨骂,谁知又被晏绥给剐了一眼。“你这条狗命是不想要了么?”晏绥斥责道。大夫不明所以,却被他的眼神吓得跪倒在床边,给他磕着头。“请学士明示,奴没脑子,无意冒犯。”坐堂时,大夫怡然自得,不必拘谨。可一进这府邸大宅,稍不留意,人头落地,连死因都不知道。晏绥动作仔细,半晌才把那银针抽了出来。一腔怒意难以遏制,银针被他掰成几段,随意掷到地上。“你就拿个剪刀与布条过来了?病人伤至筋骨,你竟疏忽至此么?”原来是护妻心切。大夫松口气,奉上十灰散,“学士,这是我徐家特有的十灰散,包治百病,一用就见效。给小娘子抹上,手也不会留疤。”徐家世代为御医,徐大夫在宫里待了二十年,在官家面前求了无数次,才能出来见见世面。传家宝便是这瓶十灰散,比军中的金疮药还好用。见晏绥犹豫踌躇,崔沅绾轻声安慰道:“我没事的。”晏绥垂下眼,娇嫩的皮肤被银器划开一道长口子,伤口血流尽后,里面塞的都是脓水与腐肉。他也算个半路大夫,伤口严重不严重,他自然清楚。“怎么会没事呢?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晏绥拿起长镊子,把脓水都挤出来,一面拿干净的汗巾擦拭着,手忙脚乱,恨不能三头六臂。尽管动作放得轻,可崔沅绾仍不自主地想往后躲。崔沅绾坐在床榻上,低眉敛眸,心里一番感慨。不过是个拙劣不堪的幌子,就能叫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失去理智么?“若是留疤……会嫌弃么?”声音太浅,如鹅毛一般,落在晏绥心窝上,留下一阵阵痒意。晏绥没听清,“你说什么?”他在包扎伤口,自然没法离崔沅绾更近些。不碍事,崔沅绾大眼一扫,爹娘正低声吵着架,无暇顾及这方光景。崔沅绾不安分的左手顺着晏绥摆在床榻上的宽大衣袖攀爬,直到勾住他的小指,晶莹的指甲在他掌心里肆意摩挲。晏绥身子一僵,不知作何反应。二人之间不必挑明的暗示都用在了那档子事上。崔沅绾偏爱他情至巅峰却不得释放的模样,故而总是束缚着他,一轮轮地施行回精术,直到他开口求饶。崔沅绾是个独|裁|者,只顾自个儿爽利快活。见晏绥熬得眼尾泛红,才舍得放过她。就像驯狗一样,就像现在一样,勾着他的小指,在他掌心画圈。他这副身子臣服于蛮横无理的独|裁|者,无时无刻。就像现在,崔沅绾的手一伸过去,他就被安抚下来。所有的气恼无助,所有的愤恨不满,都化做一句真情流露的话来。“不碍事的。我也用匕首在掌心划一道口子,我陪你一起。”他往伤口处轻轻吹气,如奉珍宝。他说到做到,眼见就要把药箱里摆着的匕首掀出来,崔沅绾赶忙制止。“剩下的事叫大夫来罢。伤口要缝合的,只用十灰散可好不了。”崔沅绾说道。不过是缝合裂开的皮肉而已,比这疼百倍的事都经历过,没什么可惧怕的。晏绥自然不愿让出这位置,只是他的脊背挺得再直,他说的话再冷淡决绝,都化成了一滩春水,与她的骨交融,至死方休。崔沅绾只看他一眼,他的原则便顷刻崩裂瓦解。他的脖颈不仅有崔沅绾纵情留下的吻痕,更有一道看不见的锁链。锁链扣着喉咙,愈来愈紧。他的身来去自如,可他的心早被拴紧了来。他不得不低头。可这般模样又不完全是他。“渝柳儿,你靠近些。”晏绥仰头说道,语气虔诚。熟悉的体香萦绕在他身旁,他抚着怀中人的身子,手一路向上,最终停到她的后脖处。崔沅绾略微干燥的嘴唇无意点过他脖颈动脉,乖巧听话,不做抵抗。晏绥低声哄着她,手掌向内收拢,食指微微用力,往穴位上一压,崔沅绾便晕倒在他身上。“我抱着她,你来缝合。”晏绥长臂一挥,崔沅绾便瘫在他怀里,发丝垂落身侧,正好挡住那张苍白的脸。独|裁|者与臣服于她的狼狗,看起来爱入骨髓,彼此间却都设着防范。纵使崔沅绾晕倒过去,可晏绥还是用手盖着她的眼,身上的冷清气息包围着怀中人,就如傀儡一般,掀不起风浪。到底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大夫一眼便瞧出崔沅绾的脚踝也肿了起来。“敷药。”晏绥言简意赅,死死盯着缝合处。大夫鬓边发丝被汗打湿,第一次觉着治病拿药要比上刑还难受。崔发与王氏一番争执,再转头就看见床榻上诡异又温情的一幕。王氏纵使有一百个胆,经此一事,也不敢抬头与晏绥说话,只是拽着崔发的衣襟,躲在他身后,低声问了句:“二姐不是病刚好么,怎的一来府里就晕倒了过去?”“因为我给她熬的药里有一味枯菊花。”晏绥淡然说道。“苦核杏克枯菊花,气息相冲,会把人给毒晕过去,唯有菩提子可解这毒。”晏绥不敢想,若他晚来半刻,崔沅绾便会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岳母不是想知道慕哥儿的毒从何而来么?”晏绥说道,“不如去问问你的陪嫁,翟养娘。问问她,为何要在你身上下毒,为何要在慕哥儿身上下毒?”所谓娘家,不过是一个貌合神离的虎狼窝而已。蛆虫爬行,噬骨吸髓。活人走在死局里,无解。
作者有话说:本章评论区发红包~五十七:脚链缝合皮肉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当年晏绥跟着兆相去老君山拜见道士,孤身入狼窝,他的掌心也被咬裂了来。冰天雪地,找不到什么止血的药草,只撑着走到村里,朝老媪借了根火烧过的针,一针一线地把肉给缝合了起来。眼下给崔沅绾敷的是疗效最好的药草,熏的是最清淡的香。大夫自然能瞧出这伤不深,缝两针就能好。可晏绥偏偏如临大敌一般,盯着那处不能再小的伤处,目不转睛。他方才掐得狠,没有一个时辰,崔沅绾是醒不过来的。与其在崔府里停留,不如回晏府去。不,晏府也配不上她。晏绥敛眸,蓦地想到京郊百亩良园。早先与崔沅绾说过,婚后便搬出去住。那时被事拦住了脚,崔沅绾也一再找借口推辞,这事便搁置下来。大夫疗伤动作快,收拾好药箱后,见地上女大夫那般惨状,求情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本来是想留她一条命的,你要是再往后推延些,兴许她就不喘气了。”晏绥将崔沅绾紧紧抱在怀中,仔细把她的手包扎好,满是怜惜。大夫忙磕头说是,忍着恶心给那女大夫掰正手腕,拿出寻常药膏给她抹着。晏绥抬眸望去,崔发与王氏竟像没事人一般,静静站在原地。他们的女儿差点丢掉半条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胞弟,为了一个偏心的娘,懦弱的爹。晏绥抱着崔沅绾起身,快走到屋外时被崔发叫住。“慎庭,方才你说的话有何深意?”晏绥睨他一眼,“小婿说的很清楚。翟养娘就跪在屋外听候吩咐,严刑拷打,剥皮去骨,有的是叫人开口说话的法子。”崔发身形一颤,先前同僚私底传晏绥此人阴狠歹毒他还不信。雪中送炭的好女婿,当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几月前,宅老在他身边吹耳旁风,晏梁一群闹翻天的小妾,扰得晏老头疼不堪,竟被晏绥一下处决了来。姨娘是叫活活打死的,尸体扔到乱葬岗里去,晏梁还生恻隐之心,欲想给她们安葬,可接了个下马威。傍晚时分,晏绥提着长剑,把姨娘的人头都给割下来。人头挑到杆子上,四肢不全,身上的肉都被两头狼吃了去。晏梁吓得屁滚尿流,捧在手里的娇花,皆因得罪了崔沅绾,不得好死。“你这般行事,她知道么?”纵使再无情,可崔发还是本能地站在王氏身前,替她受着晏绥晦暗不明的眼神。“这要紧么?”晏绥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岳丈岳母欠她的,我会一件件补回来。崔家该有的繁荣昌盛,自然不会缺席。我只向岳丈岳母索要她而已,这不过分罢?”王氏捂着肿胀的脸,满心不愿:“女婿是什么意思?就是死在外面,二姐她也是我崔家的人。”“疯妇闭嘴!”不等晏绥说话,崔发便转身吼道。“你这嘴要是合不上,不如叫牢狱的倡女给你把嘴缝上。”崔发说着狠话,可面上却使劲给王氏递眼色。仗着背过身去,晏绥看不见,崔发竭力瞪大双眼,示意王氏收敛。奈何王氏看不懂。她心里装着的是慕哥儿,她儿躺在床上受病痛折磨,而二姐就这般轻易得到解救,老天爷当真是瞎了眼。“女婿,一家人就不要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了。你岳母笨,不如你干脆说这毒怎么解罢,那养娘又跑不了,慕哥儿病一好,我就赶紧处置发落她。”王氏强撑笑意,内心不知骂了多少句贼囚根子。“岳母当真是爱子如命。”晏绥讥笑道。连自个儿身上有毒都无心顾暇,一门心思都扑到慕哥儿身上。“此毒便如二姐所言,无药可解,七日后自会散去。”晏绥说道,“岳母信萨满的话,难道不知,慕哥儿这是被人下了降头么?若硬给慕哥儿灌药,不日府里便会多一位小黄门郎。”王氏听罢,惊讶地张大嘴。“你胡说什么,我儿怎会成为一个腌臜阉人?”王氏喃喃自语,腿脚一软,被崔发给扶住。“慎庭,你可能把话再说的明白些?”崔发稳住声音,还想维持自个儿肃穆长辈的模样。晏绥轻笑道:“张氏买通翟养娘,撺掇岳母点情香受孕。此情香是西域产物,只会影响小孩心智,对大人无害。慕哥儿常守在岳母身边,天长日久,情香生毒,凑着凉快时候,一触即发。”“张氏屋里点的是另一种情香,此香以男身为寄居处,传到旁的女眷身上,致使女眷无法生育。岳母身子本就孱弱,被这情香催出病根,自然也在体内结成了毒。”怪不得不愿开口说。长辈情|事被晏绥这个小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更叫崔发觉着难堪。说的这般仔细,就崔发觉着他与张氏快活时,晏绥的人也在外面盯着。“岳丈,张氏心思歹毒。不光伤了岳母的身子,还叫府里上下女眷都难以生育。”晏绥把崔发的窘迫尽收眼底,话比三九天还冷。“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小妹么……”崔发腿脚一软,这下倒成了王氏搀扶着他。张氏用心如此歹毒,二人谁都没想到。夫妇二人,摸爬滚打多年,竟被一市井俗人轻易拿捏。夫妇相顾无言泪千行,晏绥也不欲同二人纠缠,出去见秀云绵娘跟着一群养娘跪在地上,绵娘胆子小,他走一步,她身子能颤百下。“罚一年俸禄,回去掌嘴……”话到嘴边又赶忙收了回去。崔沅绾最是在乎这两位没脑子的女使,她的人,晏绥可不敢动。晏绥皱起眉头,满心不悦:“回去跟早山长空学学怎么伺候人。”秀云跟着崔沅绾见过大场面,晏绥发疯她早见怪不怪,按着绵娘的头磕地,连连说是。天阴沉沉的,刚迈出府门,暴雨倾盆。垂柳被风刮得枝干歪扭,柳叶被雨打湿,落了一地。身旁亲信撑着一把纸伞,护送二人坐上马车。“主子,殿前司的马怎么处理?”“处理?”晏绥轻笑,“炔以,你该注意用词。马与那些人可不同,不要动不动就想杀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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