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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半晌无话，待我坐到河岸上，将裙裾铺开，缕缕清风拂过，吹起轻薄的绡衣，那裙上所绣万千繁花便如真的一般娇艳多姿，我一遍一遍地轻抚，多希望，这能是寒的手，温暖而又多情。

杨严尘却在这时轻声问道：&ldo;那姑娘可知，梨凤公主是否就是扩云山上从未露面的美凤栖桐？&rdo;

我一愣，他竟对这事感兴趣，便挤挤眼：&ldo;本姑娘名字里也有个桐字，盟主为何不说我便是美凤？&rdo;他怕是傻了眼，没见过我这般没羞没耻的姑娘吧，岂料他依然嘴边噙笑：&ldo;若不是姑娘并非圣山之人，这样的美名自然也只有姑娘才能当得。&rdo;我凑过脸：&ldo;果真？&rdo;他轻轻点头，脸上似有红云飘过，我心中大乐，却嘟起嘴沮丧道：&ldo;只可惜，我虽是风雨梧桐，却不是美凤栖息的那一株，只不过是棵涟溪之畔的早凋秋桐罢了。&rdo;他忙道：&ldo;姑娘千万别这样说，盛名无用，得之远非幸事，姑娘有一身好本事，还不比那纸一般的薄命美人幸运得多？&rdo;我斜着眼看他，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他一呆，竟也朗声大笑起来，一时间，天高云阔，四处都洋溢着我们开怀的笑声。许久之后，我喘着气停住，慢慢挪至他身边坐下，挑着眉打量他几番：&ldo;你真信我能解了轻鸾君的毒么，万一……毕竟我年纪尚轻，见识也稍嫌不足。&rdo;他凝神望我，柔声道：&ldo;神医信你，我自然也信，何况……&rdo;我好奇不已：&ldo;何况什么？&rdo;他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笑容：&ldo;没什么，我信姑娘定会不负重托的。&rdo;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决然，我一下子怔住了，只能望着他，久久不言。此后几日，这一幕时时敲打在我的心头，不但梨凤公主的事让我时常揪心，而且，我也在奇怪，他为何会如此信任我，我与他既不同道，又从没有过交集，他这般的全心相待似乎说不出什么理由。

我终于承认我不懂这些男人了，曾经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不曾懂过，眼下的他，更是半点琢磨不透。偏偏那些男子还定要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他们自己呢，哪一个不是心思悠远城府艰深，像我这样的小女子怕是猜个半死也猜不透吧。最可恨的是那次，刚进入蜀郡地界，山明水秀，一路景色美不胜收，我们走走停停，只叹自己没有多长一只眼睛。那一日进入临邛县境内，错过了日头，只得歇在农家，我谎称与他成亲一载，正要回娘家省亲，农人朴实善良，便让出一间屋子。当夜，他很君子的让我睡在床上，于是一夜好眠。

清晨转醒，却发现他已然衣衫整齐立于窗前，消瘦高挑的背影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轻移莲步至他身边，勾手抚向他肩头一丝不乱的黑发：&ldo;相公可起得真早，倒是妾身贪睡了。&rdo;

他眸光闪过，嘴边又是笑意融融：&ldo;姑娘家身子弱些，一路劳顿，还被在下逼着每日练剑，多睡会儿是应该的。&rdo;真是无趣！我忿忿地甩开手，再不理他。早膳后，我们回屋打点包袱准备启程，他怕农家不收，便留了银两在桌上，我扎好包袱丢在一旁，随手拉他在床头坐下：&ldo;天色还早，歇会儿再走不迟。嗯，你说还有多久才能到扩云山？&rdo;&ldo;怕是还有半月路程。&rdo;我迟疑道：&ldo;你说扩云山下有慕遐君布下的阵法，那我们能安然破阵吗？&rdo;

他展颜笑道：&ldo;阵法虽难，可也是人设的，总有破解之法。&rdo;我歪着脑袋瞪他：&ldo;你说得轻巧，那为何有那么多人死在阵中？你可别害我也成了冤死鬼啊！&rdo;

他抿起嘴：&ldo;姑娘放心，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也会护了姑娘周全！&rdo;闻言，我心头微动，仔细打量他的眼神，是坚定，是决然，这样的千金一诺，是所有女子终其一生都想得到的不变誓言，是每一个姑娘最最期盼的无悔承诺！却为什么，从他的口中说出……我抛开不合时宜的想法，抿嘴乐道：&ldo;好，我信你了！&rdo;他神情一松，眼中光彩顿时流曳宛转，见我不住望他，更是如冰珠玉瀑倾泻而出，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好一双至清至纯的眸子，我柔声一字一字念道：&ldo;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rdo;

他长睫一颤，躲开我的注视，好像那些害羞的少年郎，苍白的脸颊竟染上了些许红晕，我一时冲动，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他顺势倒下，我立刻倾身上前，凑近再凑近，近得都能数清他细密纤长的睫毛。从没那么近看过他的眼，平日里的淡定从容，现下却是含了别样的风情，时而暗沉如海，时而波光粼粼，时而清澈见底，时而幽深苍茫。我有些着迷，有些心动，只得喘着气低声问道：&ldo;你的身子……可好些了？&rdo;他眼眸轻转，濛濛迷迷，竟似落下了一层烟波水幕，玉潋光华曳曳流淌荡漾，我忍不住探手抚上那细长的眉眼，他一颤，轻轻唤了句：&ldo;姑娘……&rdo;那嗓音低沉暗哑，实在是撩人心魄。我不由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目光移向他微启的唇瓣，如此近瞧，竟是那般柔软红润，真真动人！他的气息柔柔袅袅，轻拂在我脸上，有些炙热，有些滚烫，我甚至能嗅到他口鼻中如兰之气，清醇中又带了温润的馥香。

莫名的情绪在小屋里缭绕蔓延开来，我依稀瞧见他眼中的那个我，妖冶风娆，曼妙风姿尽显勾魂噬骨的诱惑。我轻喘一声，耐不住俯下头，飞快地在他嘴边一啄，再抬眼，那汪碧水已是湍湍波涛翻涌，如江水奔腾再不宁静。他的手不知何时扣上了我的纤腰，指节僵直隐隐颤抖。我定下心只朝他一笑，缓缓退开身，故作轻松道：&ldo;该上路了吧，盟主大人，你还要在这儿躺多久？&rdo;

他脸色微变，却依然眉目清明：&ldo;若非姑娘提醒，在下险些忘了，这便启程吧。&rdo;

我偷眼看去，那深邃的黑眸中灼灼光华尽散，徒留死水一潭，我惋惜不已：这样的眸子若是生在美貌少年的脸上，该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啊，只可惜了如此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偏偏……

午后慵懒，飞霜也一步三顿缓缓前行，我眯着眼哼起小调，微微仰头感受和煦阳光的温暖，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谁料他竟唱起那曲名垂千古的《凤求凰》，一下子将怡然惬意的氛围破坏殆尽：&ldo;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rdo;我耐着性子等他唱完，才恼火道：&ldo;现下已是深秋，要发情也该等到春天啊，再说了，也不看看自己行不行，在路上便大唱什么《凤求凰》，羞也不羞！&rdo;许是我又戳到他痛处了，半晌他才发话，语调依然平和，我倒真是佩服这样的好脾气了：&ldo;相如与文君的故事千古传唱，凤凰于飞，鸾凤和鸣，乃是夫妻和美的表率。我们如今路过这临邛县，难道不该重温这首琴歌？&rdo;我一翻白眼：&ldo;和美么？我怎么看司马相如还几次欲续弦，他难道忘了卓文君当初夜奔相随、当垆卖酒的深情厚意了么？若不是文君写下《怨郎诗》、《诀别书》，我看他还不知悔改呢！这世上男子都是见异思迁，薄情寡意，只要求女子为他守节、为他牺牲，自己却半点不肯吃亏！&rdo;

他沉吟片刻才道：&ldo;并非所有男子都是这般的……&rdo;我恶言打断他：&ldo;哼，自然并非所有男子，但那为数不多的好男人中，莫非还会包括盟主你么？&rdo;&ldo;我是怎样的人，姑娘到现在还不能明了一二么？&rdo;&ldo;我知道什么，你是怎样的人又与我有何干系？&rdo;我没好气地说，还在恼他方才的引吭高歌，倒不是说有多难听，只是我心头像是有根刺，他一唱便扎得我生疼。他飞快地跟了句：&ldo;缘何没有关系？&rdo;语调高扬，似乎已不若平素的淡然宁静。

反正我坐在前头，瞧不见他的表情，索性放开嗓子道：&ldo;你是两疆的武林盟主，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魔域小兵，一个天一个地的，能有什么关系？你只需高高在上指尖一点，任我们这些江湖小辈俯首称臣就行了，我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啊！&rdo;他似乎隐有怒气：&ldo;好，我是怎样的人你不在乎，可我的心意，姑娘还不明白么？&rdo;他从未如此跟我说过话，我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你的心意？我哪知道你什么心意啊！我正在纳闷，他厉声又道：&ldo;姑娘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向来聪慧伶俐巧嘴一张的么，竟也有不敢说的时候！&rdo;他的语气，愤怒之中带了讥诮，我心中的火顿时点燃。终于忍无可忍，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喊道：&ldo;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rdo;一下子撞见他凌厉如刀锋的眼神，我竟有一丝怯懦，慌忙松开手。他却是不依不饶：&ldo;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rdo;我恼怒不已：我给个面子，你还没完没了了？便扬声道：&ldo;不懂便是不懂，哪儿有什么真假之分！&rdo;他僵着嗓子道：&ldo;真不懂尤可原谅，假不懂，则不能轻饶！&rdo;我一呆，听他语气竟有道不尽的无限忧愤，不待细想，他猛地打马，我一个没抓紧，向后跌进他坚实的胸膛，疼得浑身一震：&ldo;杨严尘，你找死啊！&rdo;&ldo;姑娘不正盼着我死么？&rdo;我愣然，满肚子的火气不知怎的竟烟消云散了：他这是怎么了，原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竟也会有发火的时候，我到底哪里惹怒了他。左思右想没有头绪，一股怨气郁结在心，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一直到傍晚时分，我都憋着气不去理他，心头却一直惦着方才的事，左等右等，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暮色渐起阴风习习，这才听到他疲惫而苍凉的声音：&ldo;在下方才言语冒犯，还望姑娘海涵。&rdo;

我一滞，浑身顿然轻松，却故意嗔怪道：&ldo;哼，知道错在哪儿了么？&rdo;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ldo;在下……不该……逼着姑娘，在下的心思……姑娘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懂……&rdo;虽瞧不见他的表情，却也知道定是黯然失色的，我心头陡然生起怜惜之意，柔声道：&ldo;好了，我不怪你，谁没有个不开心的时候呢，只要你别再莫名其妙发脾气就好！&rdo;他没有回答，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竟有些害怕，扭头一瞧，眼眸虽大大睁着，其间却不再闪亮如天边璀璨星辰，不再有似水流光轻浅荡漾，我好生失望，也只得回转身子一路默然。

此后，无论马上马下，他待我依旧温和有礼，我却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刻意的疏离冷淡，刻意的保持距离。我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恼的什么，真懂假懂之间又有何不同，却不敢问他，不知什么时候，我竟有些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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