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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第二天到了除夕，小村中一大早就有人放起了鞭炮，此起彼伏。老猫被炮竹声惊醒，下了床来，穿了一身新衣服，洗漱一番，又梳理了头发，干净挺拔，出门往好梅家赶去。到好梅家时，却还是晚了一步，众人已将猪都刨白了，准备开剖。老猫见人手众多，也不必插手，便在一旁闲看。这时爷爷向众人散了一回烟，递到老猫时，因知道老猫厨下也是一把好手，便央请他到厨下去相助。老猫答应了，便来到厨房。那是东边厢房靠外头的一间，是新的厨房，灶墙俱新。前些天干活，临时做饭的厨房是在院角用木板随便搭成的，前一天都还在用，今天过年才到这新厨房中来试火，可这新灶却烧不燃火，只见好梅在灶前直扇火，烟却往外冒，呛得她连声咳嗽，厨房中也乌烟瘴气。老猫见状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说道：“这灶烟囱肯定堵住了。”好梅道:“那该怎么办呀，水都烧不开，怎么下米做饭呀？”老猫道：“用一根竹竿来捅一捅就行。”说罢便去墙角搬来梯子，又捡了根长竹竿。好梅忙前来扶好梯子，老猫爬上房去，好梅将竹竿递给他，老猫理起那竹竿伸进烟囱里，向下捣捅，捅了几下烟气冒涌上来，便通了。老猫开心的说道：“好啦。”将竹竿从烟囱里升起来，扔在了院中。好梅又忙扶好梯子，老猫下来，灶里的火果然就燃起来了。老猫向好梅解释说道：“这烟囱在砌的时候水泥掉落堵住了，很正常。这捅几下就通了还算好的，有的掉的太多捅不开，须将锅端下来从下面掏，实在不行只能另做烟囱呢。”好梅小丫头怎么会懂他说的这些奥妙，只是应了一声：“哦。”等水烧开了后洗米下锅，彼此相对，却默然无话。

老猫找了块围腰系上，俨然大厨，将袖子也挽了起来，因一直不见好梅爸爸妈妈，便问好梅，好梅说道：“爸爸妈妈他们天不亮就上街去了，他们要去买些年货和鱼，腌肉的盐巴也没有，恐怕半日都回不来。大过年的也搭不到车。”老猫道：“原来如此。”

等饭蒸起来后，院中猪肉也已分割完毕，堆放在了厨房隔壁的房中，肠子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众人在院中烧肉吃。厨下老猫好梅二人商议早上大伙的伙食做菜。

计划泡菜坛中有豇豆可用来炒个瘦肉，蒜苗也有正好炒个回锅肉，那刀血和腹腔血都很好，但早上只用刀血做个酸汤血豆腐，腔血留到下午做个蒸菜。素菜来说，再煮个大白菜便是。本来好梅说还要炒个猪肝但老猫计划猪肝下午可做个凉拌，早上时间紧，就吃简单一点，合议完毕后便到隔壁去割肉。

老猫暂且来做掌厨，胸有成竹，好梅心灵手巧，二人又计划得井井有条，虽是首次合作，小小一桌子菜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配合默契。白菜起锅后又煮了会儿五花肉。好梅也已将瘦肉和泡菜切好，老猫伴匀了小粉，将豆瓣酱，海椒、盐都备好在锅前，于是命好梅灶里加大火力，说锅力不足，炒不出好口感，好梅往灶里加了几根竹片，锅下的火风吼起来，老猫甚是满意，放了油，各种配料依次下锅，顿时白气漫起，锅力足火力旺，肉在锅中翻动烫出滋滋声，香气漫出，几个回合翻炒便熟了，既香且嫩，铲出锅来。

最后做了血豆腐，便招呼众人吃饭，遂将各菜一分两份，端出来摆在院中桌上，众人围坐下来品尝都说菜做得好，连连夸赞他二人。这时好梅烧来一块肉，撕下一半递给老猫，不语嫣然。老猫接过肉，倚在厨房门边吃的美滋滋的。

众人喝酒吃饭，老猫好梅席中时又为大家添加了一回菜，最后才上桌来吃饭，众人为他二人留了座，也不免又坐在一并。老猫是干净整洁的新衣，好梅也是洁白的花领衬衣深色碎花袄，一个俊朗，一个柔美，如今坐在一处，同桌所见的人难免会发生联想：这俩孩子如果做一对，倒似金童玉女一般。但没有人会当面发表这样的看法，这也仅仅是各人心里面美好的联想而已。

但众人发表起菜的看法就直白多了，只说做的太好吃了，太香、太嫩了简直太爽了，比好梅妈妈做的都好吃，简直天上地下，只说这些日子来，吃好梅妈妈做的饭，不是炒糊就是炒咸，难吃得要命，今天请老猫这个厨师算事请对了。老猫自然被大伙夸的哈哈大笑。接着爷爷便又老实不客气的来央请老猫为大家做下午饭了，且说下午吃饭人多，有近十桌，务必要他劳累一场，人手不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时好梅也眼巴巴的看着他，老猫也就欣然答应了，好梅目光中也放出了欣喜。

吃了早饭，人们在院中晒太阳打起牌来，也有在地上下棋的，各自消遣娱乐。好梅清洗了碗筷，与老猫在厨下商议起下午的席面做菜来，爷爷从旁说道：“人手不够不用怕，等一会，好刚好丽要来，打下手的人多的是，若忙不过来，我可以安排别的人来相助，本来大家只图一个热闹，做出什么来就吃什么，不必太过讲究。”于是计划出菜品，肥肉肯定要有，于是还做个回锅肉，蒜苗不多了，便炒大白菜，瘦肉炒泡菜也照旧做一个，下午酸汤血豆腐便不做了，蒸个猪血，猪肝整个儿煮熟切来凉拌，再煮一些鸡蛋和香菜切来作花样摆盘，排骨是要煮一个的，加萝卜也是寻常做法，再说鱼，既有了排骨汤，鱼就做成油炸的，勾上芡汁上桌，不过那要等好梅爸爸妈妈回来后再说，买不买得到鱼还两说，但听好梅说她妈妈安排了一个菜，是做油炸南瓜饼，面和南瓜是准备好了的，于是计划若要炸鱼，正好先用油将南瓜饼做出来。还有跑油肉是少不了的，这也是老猫的拿手好菜，一般都在老猫的菜谱上。素菜来说就是豆腐了，不过工序复杂，又耗时长，最好是在院中那口锅中去做，这厨房中的两口锅，一口计划做饭，一口做菜，排骨和跑油肉还得另起小灶来煮。爷爷本来还说要杀鸡，但老猫说已经很多菜了，做了吃不了，浪费了，就请饶鸡一命，让它过个年。好梅听后格格笑了起来。三人一计算已有八九个菜，已颇为丰盛了，就依了老猫所说。爷爷当下拍了胸脯揽下了磨豆子做豆腐这项工程，便自去忙碌，清洗石磨等不提。

于是老猫先安排好梅去菜地里挖姜、拔蒜、拔葱、摘香菜，以备各菜佐料，他自将跑油肉，肥肉带皮切了肉块下锅去煮。这时好刚一家也来到了，好丽飞进厨房中来，见老猫模样，惊呼道：“你还会做大厨呢？”一脸不可思议。老猫笑道：“那是自然。”原来好刚一家原本早上要来，但家里要杀鸡敬家龛，早上一家人在家里团年，所以吃了早饭才过来。

当下老猫便令好刚去砍排骨，并让他自己负责在院中烧起小灶自己去煮，且下萝卜等，切烂煮熟加盐巴等不在话下。回头又安排好丽将南瓜削皮，自己烧起另一口锅，煮饭还早，便计划用这口锅来做南瓜饼，正好好梅回来，便先熬了红糖姜水，等会好做跑油肉。等好丽切好南瓜，老猫姜糖水也熬好了，于是起锅煮南瓜，等肉煮的差不多定形，捞出切成小方块，和姜糖水直煮，熬出油来，到炸干，炸硬，捞出便命好梅拿去交给好刚，令他起小灶直接煮。

老猫接着用这口锅蒸血，拌好油盐调料，上锅完事。那另一口锅，却令好梅好丽两个小丫头自行将煮好的南瓜压烂捣碎后和面，加上油，用小火慢慢炸。他自切猪肝、切瘦肉、切肥肉等，准备后续工作。这时厨房中自是蒸汽弥漫，太阳照射，更是热气腾腾，好梅早将棉袄除下，气雾弥漫中她一身白衣，在阳光下白的耀眼，似是发光的白。多少年以后老猫都记得那天的情景，好梅在炸南瓜饼，气雾在她的周围升腾着，阳光下若真若幻，像下凡的仙女，像山岚中摇曳的白色花朵，老猫他不觉看得呆了。

不过令老猫他更难以忘记的是那天那种气氛，像是一家人过年，热热闹闹的那种气氛。那时他虽尚未和好梅来表露出情感，但二人心中却都有意，接触之间，春心荡漾，情意绵绵，暧昧之情溢于言表，情醉于心，暗自欢畅。

爷爷豆腐做好时，好刚那边的排骨和跑油肉也煮到了火候，厨房之中饭也已蒸熟，猪肝凉拌已装盘摆好，只等炒菜出锅就可以一并摆出去开饭。这时客人都来了，一堆堆在院中或打牌看棋，或四处走动参观新房子。直到这时才见好梅爸爸妈妈一人背着一个大篮子，腰弯揖首的从门外走进来，诸客眼见便有人高呼起来：“主人家辛苦了。”顿时七嘴八舌引得大家一阵哄笑起来。好梅飞迎上去，卸下爸爸妈妈背上的篮子，小声道：“怎么去这么一天，到这会子才回来？”脸上委屈至极，几乎要掉下泪来，而当着众人，又强忍了回去。的确这么多的来客，她爸爸妈妈又不在家里，没有主心骨，她一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可怜巴巴的。

老猫即令好刚快去剖鱼，他先在厨房中将芡汁给做好。这时好梅同她爸爸一起走进厨房中来，好梅爸爸只是连声向老猫称谢，连忙递上烟来，说道：“我只说今天请客的事要黄，闹了笑话，等我们到家，只能随便做两个菜，大家胡乱吃了。多亏有你。太谢谢你了。真是辛苦你了。你不知道，今天镇上的商店都关门了，我们耽搁了好久才找到一家买到盐。鱼是半路上等人清塘后买到的，要等着人家把水放干才抢得到鱼，也耽误了好久，所以走到现在才到家。哎！真是太谢谢你啦。”老猫笑道:“我也是瞎弄，胡乱指挥他们罢了，我手艺不精，胡乱做，大家就胡乱吃吧。”好梅爸爸只连声道谢，又向院中散烟去了。

老猫将两口锅都清洗出来，一口炒菜，一口炸鱼，令好梅掌握火候，炒菜的加猛火，炸鱼的用小火。等鱼下了油锅以后，那边开始炒菜，先炒回锅肉，再炒瘦肉，等菜炒好那边鱼才到半成功夫。老猫便向院中喊：“摆饭了。”这时院中已摆上了两张桌子。好梅家中只有两张桌子，中午也没有安排去村中借来，而且大过年的也并不好向人去借，所以都用砖头搭木板做成桌子，又用砖头搭木板做成凳子。听到老猫喊摆饭都涌进厨房中来，七手八脚帮忙出菜，端到院中，摆在“桌子”上。等菜出完后，锅里的鱼已炸的金黄，老猫将鱼出了油锅，又在另一口锅中用芡汁煨上一刻，装盘端出去，便叫好梅退了灶火，他自舀出油来，又往锅里加水完事。

此时已是下午，小院中亲朋满座，大快朵颐。好梅爸爸，满院招呼散烟递酒。老猫好梅二人自厨下出来，来在围墙角落这桌空位上坐下，好丽也在这桌，余的却都是一些小孩子。若在往日干活吃饭，好梅都尽量避免和老猫坐在一起，只偶尔没有其他座位，没有办法时两人才挨着坐在一处。而今天，过年这天，他们在这个冬季相处的最后这一天，好梅却分明刻意的，非这样不可似的，要和老猫挨着坐在一处，并且在挨着他坐下时，她喉咙里装模作样的清了两下她的嗓子，那简直是明目张胆，广而告知似的，然后才挨着老猫坐下去。那砖头搭木板的长凳子明明不挤，她却又故意挨的那么近。老猫转头看向好梅，却见小姑娘面带微笑，眼睛里是捉摸不透的神情，又挨得那么近，老猫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稍稍缩了一下身体。再看坐对面的好丽，她正拿眼睛看着自己和好梅两人，脸上挂着微笑，神色也是那种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讪笑。

老猫将桌上各种菜肴都品尝了一下，觉得颇为满意，至少没有什么太难吃，而听旁桌人评价，也没有说不好的，也就放心了。好梅好丽也一一品尝了一番，都说菜做的很好吃，同桌的这些小孩子也吃的满手是油，两腮上挂饭，好梅问他们：“你们说菜做的好吃吗？你们都喜欢吃什么菜呀？”小孩子们天真无邪，纷纷抢答，都说好吃，有说爱吃排骨萝卜的，有说爱吃猪肝鸡蛋的。好梅被逗的格格娇笑。好丽这时递给好梅一把提壶，那是一把铝制的提壶，壶里装的是米酒。老猫清楚的记得这米酒是爷爷腊八那天蒸的糯米做的，已发酵二十多天了，现盛在壶中摆在桌上。

好丽递给好梅提壶，笑着说道：“小梅姐你不为咱们今天的大厨倒碗酒喝吗？”好梅笑盈盈的接过提壶来，即为老猫到了一碗，又在自己碗中倒了少量一点，她先端碗尝了一口，品尝了一下，笑道：“有点儿甜，倒不怎么烈，我可以喝一点。”便也为自己满满倒了一碗。清澈的酒液里面浮着米粒，小丫头端起碗来，望着老猫，学着大人的模样说道：“今天谢谢你啦，老猫哥哥。”她说的大方又豪爽，脸却先红了，老猫便笑着与她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口。那酒浆确甜，不过还是有些酒味了，有一定的度数。却看好梅那边，咕咚咕咚一口气干完了一碗，老猫都吃了一惊，心说这小丫头也太实在了。对面的好丽被逗得哈哈大笑。原来好梅是第一次给别人敬酒，虽是米酒，碰碗干杯她是知道的，她认为既是干杯，难道不是将酒喝干？虽然使的是大碗。老猫见状，也只得陪她喝光了一大碗米酒。

好丽有心捉弄，想看他二人醉状取乐，即又为他二人一人倒了一碗说道：“老猫哥，你不回敬我小梅姐一碗？”老猫不愿与她两个小丫头胡闹，说道：“你们若爱喝，便自己去喝，能喝多少便倒多少，小丫头人不大点，学男人家拼酒有什么好处？若醉了像什么样子？”好丽自己也倒了一碗，非要敬老猫喝，老猫却不喝，不与她碰碗。这时好梅一拍桌子，说道：“你不给面子吗？看不起我们是不是？”这话真厉害，真难想象这样的话会从好梅这个文静又害羞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所以后半句说的既小声又没有底气，几乎要笑出声来，手却在桌上拍疼了，连连在空气中甩动着，模样甚是可爱。老猫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倒难得见到好梅这么豪爽大方，完全不似往日那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了，遂端起碗来道：“来干一碗就是，又不是怕你们。”他们三个碗碰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这时老猫转过头来，仔细的看着好梅，饶是好梅今日大方豪爽，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娇嗔道：“你看人家干什么？”好丽痴痴的笑起来，只觉他二人分外有趣，只见老猫笑着说：“我看你的脸就像下蛋的母鸡一样了。”好丽一听只乐得前仰后合。好梅啐道：“你才是下蛋的母鸡呢。”她只觉面颊发烫，脑袋发晕，耳力减半，小院中人声嘈杂，听来却混沌，她自知是那两碗米酒闹的，喝时甜美，却有一定酒力，而她从不饮酒，又是空腹，这时酒力发作，已有醉意。她脸上发烫，晓得脸也一定很红，不然老猫也不会那样子来形容她，忙用双手捂着脸颊，又用手背贴，似乎要为发热的脸颊来降一降温。

好丽看着好梅模样，知她是醉了，笑问道：“小梅姐你觉得怎么样？”好梅从未醉过，只是痴痴发笑，只觉眼前事物，耳中声音都如梦如幻，酒力发作，这种感觉愈是强烈起来，不过她还尚未失去理智，笑道：“不行了，我要去房间里面躺一会儿。再等一会该走不了路了。”老猫道：“要不要我牵你？”好梅娇嗔道：“谁要你牵，被我妈看到了，要把我打死。”好丽说要扶她也不让，只道：“我自己能走到房间里去，醉到要人扶简直丑死了。”说着扶着老猫的肩膀做支撑站起身来，跨过木板，在院中各桌之间小心翼翼，绕来绕去，稳稳当当的走向西边厢房边上的那一间房去，那正是她的新房间。只见好梅走进房间去，轻轻的关上了门，没有人留意到她，也没有人发觉她是醉了，进房间里去睡觉了，院中人声鼎沸，大家仍旧吃喝，划拳，说笑。

好梅真是太可爱了，一时豪爽大方倒先把她自己给灌醉了，还担心别人发觉她喝醉了出丑，要被她妈妈骂，饭都没有吃，就躲房间里躺下了。她还是那个害羞胆怯的姑娘，而今日表现却又不同往日。在老猫眼中，好梅和最初接触她时的那个沉闷寡言，只活在自己世界中，不关心周遭事物，也不主动与什么人说一句话的小丫头已是判若两人。

是什么力量在这个冬季让好梅有如此的变化，特别到了今日，在这最后的一天，老猫眼中，她变得这样的开心活泼，明眸娇媚，皓齿嫣然，莺声燕语，充满快乐。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吧，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情藏于心，却不能彼此坦露，在这最后一天的相聚里，仿佛是孤单的花朵要在蝴蝶的眼中作最美好的绽放。

整个下午到黄昏，都没有见到好梅从房间里出来，老猫甚是关心，却又不好擅自走进她的房间里去看她，只能一遍一遍的朝她的房间那边留心张望，看她什么时候能走出来。院中的宴席桌凳都早撤收一空，只在堂前一桌喝酒的人还在慢条斯理的聊天喝酒，到傍晚时还没有散席的意思，一高兴又吆五喝六的划起拳来。有的客人已回家去了，也有聚在一起打牌下棋的，聊天说笑的，一众小孩子在院中玩闹蹦跳。这时好梅爸爸在堂前挂起了一只大瓦数的灯泡，黄昏的小院即被灯光照亮，小孩子们闹得更欢了。只见好丽提了一个黑色的长形的双卡录音机，放在了院中一桌子上面，又理来了电插板。一众小童早围了上去，看着好丽一通操作，从一只纸盒中翻找着各种封面图案的磁带，最后取了一盘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喇叭里飘出美妙的歌声。人们纷纷向这边观望，一众小童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呼小叫，随着那歌声在翩翩伴舞。

好丽向小孩子们问道：“你们要唱歌吗？我插上话筒让你们唱歌好不好？你们会唱什么歌？”录音机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这些小孩子们都没有见过，这时还有机会在录音机的喇叭里唱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着，有说《两只老虎》的，有说《小儿郎》的，纷纷争嚷不休。好丽从纸盒中拿出话筒来，将话筒插头插入插孔里，关闭了磁带播放，吹了吹话筒，喇叭里传出风吼声，说道：“可以唱了。”递到一个小孩子面前，那小孩却腼腆起来，露出他缺牙的笑向后躲开了，从旁的小孩却胆大一些，凑近唱了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却像是念唱，他唱完也躲开去了，远处的大人们都说她唱得好，那小孩子听了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好丽笑道：“谁又来唱啊？”小孩子们想唱，却又腼腆不敢唱，觉得新奇，靠近话筒，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引得关注的大人们指点发笑。不过更多的人也并不关注到他们，喝酒划拳的，依旧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打牌下棋的也各自高声争嚷，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到几个小孩子在这边唱歌跳舞玩闹的事。

好丽向众小孩道：“好啦，你们都不来唱，我来唱一个罢。”然后她在盒中翻找，她要找一首她要唱的歌曲，找到后换上磁带播放，快进快退一通操作，播放起来，原来她要跟唱。只听前奏过后，好丽举起话筒，轻轻哼唱起来：“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好丽，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活泼又快乐，惹毛了可以和爷爷吵架，有时和老猫打闹也不落下风，喝了两碗米酒，好梅醉倒了，她却无恙，这时唱着歌，虽是跟唱，也唱的并不好听，她尖声尖气的声音和原唱一比简直就是噪音，倒不如不唱，不过能够听出她确是用心在唱，饱含深情，高音时还唱破了音，完整的唱将下来，伴奏部分还清了清嗓子，听到喇叭里的怪声，她自己不禁格格笑了起来，满满的是那少女天真无邪的快乐。

这时只见好梅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整理着她的头发，来到一众小童面前，看着正举着话筒唱歌并深情投入的好丽，盈盈微笑。好丽唱完后，一回头见到好梅，便笑扑在好梅怀中，两姊妹笑作一团。好丽便让好梅也唱一首，好梅摇头又摇手，说什么也不唱。好丽道：“你今天是主人哟，正该当你来唱一首的。”便发动一众小孩让好梅为大家唱一首歌。众小孩便纷纷叫嚷要听好梅唱歌，并说好丽唱的歌难听死了，只想听好梅来唱。一时好梅的脸都红了，看来她还是有些害羞胆怯，但她终答应为大家唱一首，众小孩便不再叫嚷了，纷纷鼓掌。

只见好梅在纸盒中翻找，如同好丽之前的那样一通操作，她也要播放歌曲，然后跟唱。只见好梅说道：“我唱的也不好听呀，你们可不要骂我好不好？”众小孩道：“少啰嗦，快点唱。”好梅怯怯的笑着，按下了播放键，喇叭里响起了前奏，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音乐声中，她脸上深情又严肃，很是认真。此时夜风轻拂，堂前的挂灯在晃动，整个院子里的光都在晃动，老猫立在东厢一众打牌的人的后面，隔着喧哗的众人，看着灯影里的好梅，只见她举起话筒，轻轻地唱起来。

那是一个怯生生的稚气的声音在歌唱着，歌声中呼吸都还有些颤抖，她声音压的很低，几乎被喇叭里的原唱淹没。老猫暗暗发笑，他想不到好梅也会唱歌。但好梅唱得确实也好听，唱了几句后，她音量加大，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和播放同步，唱的声音甚至比录音机里放的都好听，一时老猫竟听的痴了。她唱的是：“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是真情融化成音符，倾诉遥远的祝福。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小院里灯影阑珊，好梅举着话筒，目光逐一扫过灯光下一张张油亮的面孔，最后落到了东厢老猫身上，目光再不移开。一时间，两人隔着院中众人对视着。这是老猫最后再凝视她那如夜空里星子一样的眼睛，她的歌声似也空灵起来，一切美妙得似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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