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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1页）

刘家村是在一个大大的山坳的里面，通村的公路，穿过了小小的村子，又通向别的村庄去。在那儿的十几户人家，沿公路上下居住。公路随山势就像一张大弓，村子在山坳里，形状就像一只大簸箕，藏风聚气，好一个村庄所在。有竹林，有池塘，坡地上是玉米、土豆，田里种的是水稻，鸡犬相闻，牛羊暮归。

那刘老头家就住在村头，在公路的下面，在他家的后面有一块场坝，场坝边上有一棵大榕树，树高冠大，榕树盘根露出地面。老猫记得他和爷爷从刘家村回来的那天早上，很早，天才蒙蒙亮开，他们吃过了早饭，刘老头和小芹及小芹爸爸妈妈一家送他们出来。在那棵大榕树的下面，小芹忽然拉住了老猫，塞给他一双她自己缝的鞋垫。老猫和爷爷走出去一段路后，老猫回头去看，小芹还站在那榕树下，站在那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倚着树身，目送着他们远去。

还权且从老猫他们到刘家村时的情景说起，慢慢再讲到他们离开时的，这里先跳讲一段，是因为离开时的那个情景，在老猫来讲很是深刻。他带着小芹送给他的鞋垫回家，后来却再也没有到刘家村去过，而那双鞋垫却一直都在，他和好梅结婚以后，好多年都还能找到，好梅也自然是知道的，也一直留着，倒不是老猫刻意要留，只是那鞋垫真的做的好，针线功夫不凡，好梅自诩比不上，倒是也曾用鞋垫的话题来和老猫打趣一阵，而这时老猫往往有心无心的酸她一番，等到好梅发觉自己果然醋意发作时，才知道上了老猫的当，便不再理他，而老猫此时往往暗自得意。这许多的后话也权且不提。

在老猫来说走这一趟他算是辜负了爷爷的好意和小芹的一番情意，注定的是要辜负的。小芹送他鞋垫，并含情脉脉的目送他离去，以后的许多时刻想起来，老猫总忘不了，她在那棵大榕树下倚树相送的情景。也总是莫名的联想，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那棵大榕树下，期盼着，等待着的模样。而她的等待，却终究成了空。老猫他算是俘获了一个女孩的芳心，而结果却是没有了下文，他得到的是一种成就感，还是负罪感？或者其中两者都有，这算是他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他的人生的路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后面的路才和好梅正面相对。

谁的人生路不是曲折拐弯的？谁的人生是一眼能看得到头的？

其实纵观全文来讲，此段是完全可以不写的，不过它既然是真实发生，就记叙性的略记一记，也就不过分的讲解其中细节。只先说爷爷老猫去到刘家村的那天下午，已是日头落山时分，满天的彩霞，天尚未黑。刘家村的众人都聚在村头的那棵大榕树下，闲坐消遣。爷爷和老猫走进场坝，坐在树根上的刘老头看清了来人是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拄着拐杖跳将起来，大笑道：“哈哈！好大宝，你来看我啦。”爷爷看见他也大笑起来，道：“刘老头，我就知道你还没有死。”爷爷年轻时常在这边走动，因此这边的人也大多认得他，这时见到两个老头有趣模样，都一阵哄笑。那刘老头一身旧旧的青色中山装，衣衫宽大，包裹着他一个瘦骨伶仃的干巴老头。这时他两个故友相见，四手相握，满脸堆笑，快乐得像两个小孩子。

因刘老头他家就在路坎的下方，刘老头便扬声向家里喊叫起来：“小芹，快点做饭哦，你好爷爷来啦，快砍火腿啊。”闲聚的村人在旁起哄道：“快烧水来杀鸡啦。”爷爷哈哈大笑，刘老头不答众人，只拉着爷爷往家里走，老猫在后跟随。

几人才进家门，就见一个女孩子飞迎出来，她就是小芹了。小芹在家中已听到她爷爷的叫喊声，也很高兴，忙迎了出来，见到爷爷，叫了一声：“好爷爷。”忙帮着爷爷放下他背上的蛇皮袋子，又匆匆的看了老猫一眼。讲实话，老猫第一眼看到小芹时，心里头不免跳动了一下，因为小芹的确很漂亮，身材高挑，乌黑的头发，虽皮肤有些黑，但五官精致，美丽动人。也不是说老猫感情泛滥，见到人家漂亮就心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是专为这小芹而来，所谓关心则乱，这时见到真人，揭开了神秘，见到答案，所以心头不免动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时候虽然还没有说明老猫来相亲的来意，但小芹年轻姑娘似乎已敏感的猜测到了，虽只是匆匆的看了老猫一眼，但她已是目光慌乱闪烁，神情便不自然起来。一副羞态，目光游离不安，不敢再看老猫，和他对视。

那天的晚饭是在天黑以后，在小芹家的厨房里吃的。早前时老猫认知里认为的，晚饭都没有着落的想法，到底是他想错了，小芹一家热情的招待他们吃晚饭。在那厨房中，一盏被烟熏的漆黑的玻璃灯泡发出微弱的光亮，厨房四面的墙壁也同那灯泡一样，被烟熏得漆黑，这是烟火岁月的痕迹。在墙角，一只水泥的水缸的上面，水龙头也因旧损而关闭不严密，沥沥的流着水声，落在水缸中。席中爷爷与刘老头叙旧饮酒，小芹爸爸也敬了两杯作陪。老猫本会喝一些酒，但也说不上喜好，平常也不喝，这天因要表现得体，也是听从爷爷早先的交代，并没有喝，只说不会饮酒，倒礼貌的敬了几回烟。

当夜爷爷只与刘老头叙旧说话，并未将带老猫前来相亲的目的说出来。小芹与她妈妈坐在对面，或许他们已经猜测到了，毕竟这情形很浅显，并不难猜。但见老猫相貌堂堂，身材挺拔，好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小芹爸爸妈妈满是欢喜，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给老猫盛饭夹菜，说道：“小侄，你别客气，到这儿就像自己家里一样。”老猫应声答着，看向小芹，小芹也在偷偷看他，两人一对视，彼此眼睛连忙移开。眼见老猫碗里的饭要吃完，小芹妈妈就让小芹给老猫盛饭，连盛了三碗，又再要盛时，老猫才忙说饱了。本来老猫知道，三分饱显得斯文些好，又是晚上，但一来小芹太热情，难以拒绝她压过来的饭勺子，二来饭菜太可口了，萝卜丝煮火腿肉的肉片，味道分外甜美，三是他真的太饿了，一整天都饥肠辘辘，也就顾不得斯文不斯文了，吃了三碗，吃的饱饱的，非常满足。

当夜安排爷爷和老猫两人在刘老头的房间里面睡。小芹烧热水让爷爷和老猫好好的烫了回脚。爷爷与刘老头睡一张床，老猫自睡另一张床，走了一天的路，累惨了，这是好长的一天呢，老猫从天不亮就出门，他先到好梅家，又与爷爷翻山过河到刘家村来。这时躺在床上，双脚麻木，脚上肌肉酸痛，揉着双脚，不一会儿便睡着了，鼾声震天响起。爷爷和刘老头兀自抽着烟锅说话，满屋烟味，老猫鼾声响起来，惹得两个老头相视哑笑，便关了灯，又说了一会子话，便也入睡了。

老猫来和小芹相亲的这件事，爷爷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吃早饭时，在饭桌上挑明的。当时老猫还是有些紧张，爷爷将话说明了，他却一时头也不敢抬起来，不敢去看小芹。这时小琴爸爸说道：“只要他们两个孩子互相看得上对方，我们没什么说的。”于是爷爷将老猫的家里条件情况也如实说了，并说：“这孩子家里条件是差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可他人踏实能干，人品端正，身强力壮，是能撑起一个家的，是个不错的好小伙。年岁虽比小芹大了一点儿，但这并不是问题，若不是我那两个孙女尚在读书，我都想招他当我家的上门孙女婿呢。”爷爷这么说，不过是捧高老猫，让小芹一家觉得这小伙是挺不错，不顾虑他岁数大的问题，不可错过。但老猫听了，心里却很激动，如晴天霹雳，他和好梅的事，他只是幻想过，梦到过，这时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且是好梅爷爷的口中说出来，虽然只是假设，他却听来字字震惊，一时浮想联翩，走神发呆，以至是后面爷爷他们的谈话，他都充耳不闻，心中只盼他们能再说起好梅，哪怕只是叫出她的名字，他也极盼望听到似的。这感觉只能说莫名其妙，他已经爱上了好梅，然而他爱上了好梅，现在却正在和别人相亲，这是他矛盾的地方，好梅并不比小芹漂亮，却让老猫心中再无别人。

吃过早饭后，老猫便随着小芹去放牛。老猫和爷爷在那边呆了一个星期，在那一周里老猫每天都随着小芹去放牛。他们两个人放一条牛，其实放牛是假，因为一条牛并不需要两个人放，彼此熟络感情是真，从最初的彼此不说话，默默放牛，到后来试着跟对方说说话，开开玩笑，互相捉弄一下，闹着玩，慢慢的也算是熟络起来了。

一天，他们把牛放在小河里，河岸边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河岸边的柳树，柳叶儿轻轻地垂着，飘动着，河水流过凹凸起伏的河床，叮叮咚咚的作响。

一天，他们把牛放在后山坡上，山花烂漫，山风吹拂着草，天高高的，云彩悠悠的飘着，下方那小小的山村全貌，尽在眼底。

有时放牛，遇上了小芹村里的小伙伴，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打闹起来，往往拿小芹与老猫开起玩笑来，用眼神和话语来讪讽他们二人。小琴又羞又气，又闹不过他们人众，脸上红红的。往后只得尽量避开她们远远的。而老猫却只笑不语，不提。

往后的几天去放牛时，小芹便刻意不与她的那些小伙伴们一道，有意躲开她们，与老猫两人独处，彼此也能说说话，聊聊天。看得出，小芹还是喜欢老猫的，毕竟老猫英俊不说，人也沉稳成熟，不似那些不成熟的青年小孩子那样幼稚轻拂。开始时小芹还很拘谨胆怯，和老猫说话时，她虽尽量说的流利，但声音已经颤抖，还是有些紧张，但慢慢的彼此熟悉以后，也就自然多了。

小芹说起她曾去过老猫的村庄，并说起了好梅和好丽。她说好梅她是很熟悉的，好丽却只是见过，并没有太多在一起玩过，并说明原因，好梅爸爸与好丽爸爸那时兄弟不和睦，闹分家的事不来往，好梅的爷爷和好梅爸爸家过，自己小时候跟爷爷去那边玩，就在好梅的家里住过。说好梅家后面的那个小山包叫望风包，望风包的下面有一座小石桥，印象中那小石桥走过去是一片水田，那是稻收以后的水田，冬季里装着水，鸭子在水田里游来游去。那水田的边上就是好梅的家。

老猫听着小芹说的话，回想起去年好梅家修建房子，确实好刚爸爸都没有去，倒是过年那天才看到他的身影，如此想来，他们亲兄弟之间确实有不睦的迹象，还不如好刚，他叔侄之间倒没话说。

老猫说道：“去年好梅家的房子重修时，将她家门前的那田用来修路，大路比原来修宽了些，其余的没有变，小石桥还在，望风包也还是那样，一个荒草坡，没有人开发。”小琴感叹说道：“那快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小梅她现在怎么样？”小芹她居然问老猫好梅怎么样，她不知道一提到好梅，老猫的心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小芹突然这样问他，他又该问谁呢？他也想知道好梅怎么样了？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道：“她还在读书吧？”

“早放假了吧？你没有见到她吗？”没有见到好梅，这正是老猫心里面难过的地方：“放假了吗？我不知道，她小丫头又不爱出门，在村里一般也看不到她的。”

顿了一顿，又说：“她现在长得和你差不多高了，长长的头发，她不爱说话。”老猫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早期接触时，好梅是不爱说话的，但后来熟络起来以后，她似乎也爱说话了，还伶牙俐齿的呢。

接着小芹又说好梅也到这边来过，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们一起玩，也是每天在一起放牛，到小河里面去放牛，也到山坡上面去放牛。老猫想到这眼前的种种风光景色，都是好梅曾经到过的地方，不觉心中一阵神往，似乎隔着时空看到了她语笑嫣然的模样，在这竹林，山田，阳光，云彩和清风，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她的味道，就好像她就在身边，只在一个转身就能见到的地方，只让他感到温馨又甜蜜。而小琴的话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不禁百感交集。

小琴忽然问道：“那望风包上的铁柱子还在不在？”老猫道：“在，自然是在，那么重，那么大，那么深的铁家伙，谁能拔得起来？而且都是用水泥浇筑的，一万年都在的。”小琴说：“我和小梅玩耍时，曾一起爬到那山包上，亲手摸过那根铁柱子。好爷爷说那是挂测风口带的铁柱子，那风口袋长长的，彩虹一样的，飘扬起来，在南山顶上这边都能看到。不过我见到时，那上面已经没有测风口袋了，就那根铁柱子而已。”老猫说道：“那口袋我都没有见过，更何况你呢。”

小芹是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其实聪明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甚至比美丽更为重要，也更难得。老猫和她相处时间很短，虽说不上她有多高明的智慧，但看她的言行逻辑，及行事精明有条理，言辞说话得体，让人舒服，处事接物老道，全不似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甚至比她的妈妈都强多了去。一个小丫头能有这样的聪明认知，老猫倒是也有些佩服的。如果说老猫娶了小芹的话，那也一定会很舒心，小芹聪明，老猫也不笨，两个聪明的人在一起，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这虽然只是个假设，但分明很现实，几乎是触手可及，但是老猫最终也没有伸手去触及。他能够感受到小琴眼中的炙热情感，因为他并不笨，他也可以明目张胆的接受那炙热的情感，合情合理的接受。但他总是躲开，没有回应小芹。也许就算是聪明如小芹，也猜测不到，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谈论着的好梅。

而老猫的聪明则恰恰让他痛苦，小芹的热情摆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更进一步，接受她的情感，适时给她一个承诺，一个牵手，或者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忘掉好梅，移情别恋，假以时日，在小芹的身上，也一定能够找到那种爱的感觉。因为小芹确实很好，于他来说很合适，更关键的是，小芹已爱上了他。小芹虽没有说，但形迹已然表露，老猫感觉得到，也看的出来。如果单纯的相亲目的来说，那老猫此行已算是成功，但他却缕缕不理会小芹的热情主动，反倒刻意保持着距离，自然是心中挂念着好梅，不能全心全意的面对小芹。而在小芹这边，他又不明说，也不拒绝，心中还是怕失掉这现实中的情感。聪明人往往遇到这种叫人糊涂的事情，他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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