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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故人（第1页）

夜里杜恒没有允许董礼外出，自行兑换了一些银币便做返回，董礼虽没有抱怨什么可还是颇有些失望。

但是让董礼奇怪的是杜恒走时除了铜刀外还带一个大长包裹出去，可回来时不知为何没见他再把那包裹带回来。他有心问一问，可看着杜恒脸色凝重便又关切他是否出了什么意外。杜恒对董礼说起了夜间纵马长街的匈奴骑士，神色中有难以掩饰的忧虑。虽然和匈奴人都深处外邦，可显然后者比他们更能调动此地的势力。他们一无线索二无援兵，斥候的这个忙显然是愈发难办了。

董礼宽慰了他几句，可自也觉得这件事无从下手。

第二天上午，吃饱睡足的董礼终于等到了可以出门的允诺，显得兴致盎然。不过出门前，杜恒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又转身去找到店家把食宿费用结算清楚，只是暂时把马匹行李寄存在这。店家自无不可，但嘱咐杜恒如需续住必须在黄昏前告知，否则不会给两人留房。杜恒应了，带着一头雾水的董礼前往贵山街市。

大宛的街道并不开阔平整，小街、小巷众多。这一路上鱼龙混杂，在杜恒的提醒下，负责背着钱袋的董礼还要小心提防着贵山城中的窃贼。贵山外城的治安并不好，甚至几个看似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一旦撞上了，他们便可能顺手便掏走了你的钱袋！两人一路七拐八拐走的颇为艰难。

好一阵，两人才进了相对宽松的街市，这边是内外城交接的环形街区，也是贵山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一走到这里市井气息便扑面而来。董礼听不懂的各色胡音此起彼伏，吆喝不断。各色烧烤食物混杂着安息茴香（注）的味道层次繁多弥漫在空气不断飘散，引人胃口大开。直到此时董礼方才长长松了口气，舔了舔嘴唇，眼神也跟着明亮。

董礼边走边看只觉得目不暇接，虽然知道此时不便买什么，可仍旧忍不住去翻看起杜恒交给他的银币。他有些纳罕，这西域竟然是以纯银铸币，且币面还有雕画，若是带回汉地也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只是当他看清铸币上的刻画时脸色便显得古怪，很是不耻于那不知是谁的大胡子男子居然不穿衣服，愈发觉得胡人胡风毫无礼仪可言。但是当他看见路旁酒肆外有不少身段婀娜的胡姬，她们居然都露着雪白的蛮腰时，心中却又觉得胡人胡风偶尔看看也别有一番风情。

就在董礼对着一间酒肆里某个高挑胡姬面露欣赏时，杜恒突然拉了下他的衣服，低声道：“到了，我们进去。”董礼抬头，却发现要进去的这间铺子居然连招牌都没有，而铺子门口站着的两个胡人俱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赫里奥多鲁斯，和他说故人来访”杜恒报上一个名字，看门壮汉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招过仆从入内通报。很快有仆人前来领路，门口壮汉点头放行。董礼心头惴惴的跟着杜恒走了进去。

穿过行廊的档口，他们与另一行人擦肩而过。忽然，一个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们？”

杜恒闻言一惊，同时与董礼侧目看去恰与来人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有些诧异。

董礼认出来人正是多日前在贵山城外偶遇的那队楼兰人，出声的那人好像是被唤作图罗斯？还是什么丝的？当时杜恒也没多讲，他记不得这些西域人怪模怪样的名字。眼见被人认了出来董礼便有些紧张，生怕对方一声吆喝当年被贰师将军残害过的大宛城民会蜂拥而至，将他们这两个汉人五马分尸。但好在，对方并没有什么意动，董礼这才记起两人自始至终是蒙着半张脸的。

杜恒对图罗斯点了点头做了个示意，却没与图罗斯做什么寒暄，领头的楼兰人也不打算多事，看了一眼后便招呼图罗斯等人跟上，相安无事的两队人各自离去。

杜恒一行人绕过前厅，拐入内堂，在一间略显昏暗的屋子外停了下来。屋中地毯看起来并不算昂贵，而且已经显得有些肮脏，椅背颇高的胡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袍、左脸有狭长刀疤的老者。他此时双手拄着拐杖，显得面容阴鸷。看着两人走到近前，老人嘶哑开口道：“两位，既然知道这间铺子是我名下的产业，又自称是熟人，何必还遮遮掩掩的？”

杜恒四下看了看，摘了面巾，冲老者行了个汉礼。老人还有些困惑，似并没认出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但当杜恒掏出怀中鹰笛在手中转了转时，董礼注意到老人的目光为之一凝，死死盯着杜恒看了好一会儿。

“是你这小子？呵呵……有些年了没见了……”似是才看清杜恒的面容，名为赫里奥多鲁斯的老人呵了一声，随即脸色重又阴沉道：“你该知道现在城里有不少匈奴人，你一个汉人在此会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说话间，董礼注意到有两个壮汉将屋门关起并走了进来，他吞了口口水，右手摸向后腰处的刀柄。

杜恒冲董礼摆了摆手，随即点头对老人道：“我想和你问些消息，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我可以从来都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

“说说看，我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会都告诉你……”赫里奥多鲁斯不置可否，随意用拐杖指了指旁边的矮小胡椅。杜恒大方的落座，董礼看了看站在了杜恒身后，可握着刀柄的右手始终未松。门口两个壮汉则只是抱胸站在原地。

“前些日子是否有一队汉人进了城？”杜恒直接问道。

“没错，听说是从乌孙做铜刀生意途径贵山的，出手还挺阔绰。”老人回道。

“他们在城中什么地方落脚？当时还有一个胡人在他们队伍里，那人是谁？住在何处？他们都与何人有过接触？想了解这些消息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杜恒追问。

“我不可能什么小事都一清二楚，这需要调查，但我可以帮忙问问。”老人继续道：“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得付钱的。”

杜恒静静看了老人好一会儿，半响才点点头，从董礼那接过钱袋子掏出了四枚银币，想了想又放回了两枚，道：“先付一半，有准确消息再付一半。”老人点了点头，一旁壮汉见状这才上前两枚银币接了过来。赫里奥多鲁斯道：“大概傍晚会有消息，留下地址，到时我派人通知你。还有别的事么？”

杜恒摇摇头，却说了一个外城有名的大客栈地址，随即起身告辞。董礼哑巴听雷一般坐了半天，见杜恒起身才赶紧有样学样紧跟着杜恒离开。

出门后，走了不到五十步，董礼忽有所感下意识便半转了身体。可就在这时杜恒低声对董礼道：“别回头，身后有人跟踪。”

董礼骇了一跳，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继续往前走着，惴惴不安问道：“怎么回事？谈崩了？我听你们聊的好像挺好？”

杜恒看似无所察觉的走着，可实际一边用眼角余光四下观察一边快速对董礼道：“那老家伙没安好心……截杀斥候的匈奴人多半是和城中的匈奴人有联系的，他们人各两马连铜刀都没要负重应该不多，不可能比我们慢多少。昨晚纵马长街的匈奴人很可能就是截杀了斥候的那伙，也就是说最晚昨天这些匈奴人就该开始调查了。这种消息瞒得过旁人，不可能瞒得过这个地头蛇。可刚刚从头到尾那老家伙居然完全没提这一点。呵，也是，我们这点交情能算得了什么？他许是接了贵山府衙的命令，不过他不清楚我们有几个人，也不清楚我们打算做什么，不会贸然动手才对……嗯，所以他想先摸清楚情况……但不会太久，他应该已经去府衙那边通禀了……”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向前走着，渐渐人群多了起来，有一个表演“安息五案”的杂技队伍正在前面表演叠案，聚拢了不少围观着。所谓叠案是在汉地也颇受欢迎的一众杂技形式，艺人在桌案上倒立，而桌案不断堆叠，倒立者越叠越高却仍可以稳稳立在上首，对艺人臂力要求极高，且同时还要全身灵活能快速、自如得转动，稍有不慎便要失败。而前面的人群圈里，那艺人已经叠到四层了，叫好声便不绝于耳。

杜恒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但看着表演人群却是转了转眼睛，他从董礼手中拿过钱袋子又递给董礼两枚银币，嘱咐道：“你记清路线，一会儿分头行动。你原路返回客栈就收拾东西，多买些干粮和水还有苜蓿精料……对了，遇得上的话买一条绳索，然后立刻出城。我们进城前那个小山丘你还有印象么？”

此刻仍然弄不清状况的董礼紧张地回忆一下，赶忙点了点头。杜恒道：“在那等我。如果两天后的黄昏前我还没消息的话，你就直接返回乌垒城。”董礼骇然道：“那怎么行！？”

杜恒按住他的手腕，冷静道：“这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不懂胡语，又人生地不熟，现在留在城里根本帮不上忙。听我吩咐就是，一会儿我说‘跑’的时候就立刻动起来，东边隔两条街就是大宛的奴隶市，你先往人多的地方钻，但是要记清路线，至少拐过三条街再找机会回去，明白了么？”

董礼怔楞了许久，等杜恒双眼直视他的眼睛时，董礼才郑重点了点头。两人又毫无异样的走了百步，杜恒突然低声说了句“跑”，一眨眼而已，董礼便分窜进了左边的巷子。而杜恒则一头扎进了安息五案的表演圈里，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竟是被他硬挤出了一条通道，惹得不少人纷纷叫骂。

身后，原本佯装行人的尾随者一时间不知该去追谁，有了决断后冲着杜恒的方向追过去，可此时那艺人已叠到了第五层，叫好声震耳欲聋，又有更多人挤了过来，等他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却哪里还有杜恒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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