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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水手也是随口一猜,祁霁却没有推脱:“是我接的您电话。”
“行,你行!”大力水手甩着白手套,扯开调门吆喝:“大家都过来看哈,这边这边,给我评评理,我千里迢迢拿着东西来他们公司送拍。不知道哪儿冒出个半吊子专家,看画连个手套都不戴,说还不听,要是弄脏弄坏,大家伙给我做个见证哈,看他们公司怎么赔!”
展厅空旷,看似稀稀拉拉,真要聚一堆,人也不少,很快就围出一个圈。
祁霁道:“翻看纸本绢本,一般情况,我们不建议带手套。”
大力水手不屑冷哼:“我说姑娘,你家是没有电视吗?电视里鉴宝专家哪个不是带着手套的?还有三星堆,出土了一堆青铜器,我看人那纪录片,老辛苦了,趴在坑里作业腰都直不起来,大汗珠子噼哒噼哒往下掉,还带着白手套一点一点搁那儿抠呢,哪个不比你专业?不比你辛苦?人家那叫啥?叫敬畏之心。你这儿可好,光图意自己省事儿了,戴个手套跟要你命似的,糊弄谁呢?是个人就能充专家呀?当我们老百姓瞎啊?”
硕大的帽子扣头上,祁霁本不想多做解释,无奈人越聚越多,有不明所以的,有抱着看热闹心态凑过来的。她不想被围观,但大力水手显然也不想放过她。
祁霁正了正神色道:“出土的文物,如青铜器,往往有几千年的历史。看似敦实厚重,其实早已锈迹淋淋,特别酥脆。戴上手套可以保护珍贵文物不受损伤,同时也能保护考古挖掘人员不会沾染上有毒物质。
至于瓷器,电视节目是为了营造气氛,请大家切勿模仿。白手套会降低手与瓷器之间的摩擦力,尤其在拿放瓷器与玉器时,戴手套是一件极为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便会滑脱。”
大力水手不甘示弱:“不光电视节目,电视剧里也是那么演的呀,前几年那个电视剧,叫什么什么来着,小说改编的,就潘家园五脉传人,鉴定瓷器人家都带着白手套小电棒。是不是三分样,没那瓷器活就别揽这个金刚钻!”
人群中有接话的:“《古董局中局》,许愿药不然,不光白手套小电棒,一皮箱子家伙事儿呢,特起范儿特带劲儿!”
大力水手冲着搭话的围观群众竖了个大拇指,一脸得意洋洋看着祁霁,坐等她现眼出洋相。
祁霁不慌不忙,道:“无论是欣赏还是鉴定,凭的都是三观五感,触感也是我们重要的感官之一。为什么叫莹莹如玉?就是玉质感,是烧造瓷器时匠工追求的一种触感,想要诱惑你去摸它去触它去感受它,所以瓷器是可以碰的。只有亲自上手,才能感受质地与分量,不上手光凭目鉴,谁也不是孙悟空火眼金睛。
至于好多电视剧都是那么演的,我就还说《西游记》,孙悟空为朱紫国王悬丝诊脉,断双鸟失群症。假设今天您去东直门医院看间歇性躁狂症,大夫不给您切脉,而要给您悬丝,无论名老中医还是国医圣手,您会相信他吗?”
围观里有扑哧笑出声的。
“你骂我有病!”大力水手气急败坏。
“我没有!”
“大伙可都听见了,她说我是间歇性躁狂症。”
“我只是假设,没有特指。”
“那你咋不假设别人?毛病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世上根本没有双鸟失群症,间歇性躁狂症任何中医书里也查不到。”
刚要上前理论的征集处小伙子在旁加缸:“的确没有,《西游记》是编的,《本草纲目》也没有记录。”
众人暗暗偷笑,这大哥气势汹汹拿着锄头,不成想掉进小姑娘的坑里了,人心总是偏向弱势一方。
大力水手吃了哑巴亏,又挑不出错处,只能一边晃悠一边点头,眉毛翘得老高:“小姑娘牙够尖嘴够利哈!行,就按你说,电视剧是虚构的,电视节目也是噱头,新闻总不会假的吧?去年那个什么什么伦敦苏富比拍出莫奈,我盯着电视机瞅的真真儿的,俩浓眉大眼的外国小伙儿,带着白手套把画搬出来的,还穿着工作围裙呢,大伙不信上网查,都能查的到。”
祁霁反问:“他们是拿着画?还是拿着木头画框?”
又有人接话:“木头画框,俩小伙子一边儿抬一个。”
祁霁微扯了扯嘴角,没有做声,一副“还用我多解释吗”的表情。
大力水手彻底急眼了:“成成成,我说不过你,咱们今天就事论事。也甭扯东扯西的了,就我这些画,你说说哪个掉地上,它能cei?能像瓷器哗啦一下子碎成片儿?可人手上有汗液有指纹是真的吧?蹭到画上抹不掉洗不掉,你不戴手套,怎么个解释?”
人群窸窸窣窣,这位老兄鲁是鲁了点,但话说的不假,指纹汗液都是常识,确实不应该直接接触纸张。
祁霁拎起一只桌面上的白手套:“现在的手套都是机织涤纶,看着光滑,其实非常容易勾丝。人造丝十分坚韧,很容易对纸张造成划伤,而颜料也可能会渗进手套纤维。最重要的是,带上手套,手的敏感度会大大降低,周围神经其实比中枢神经反应快,可以随时通过触觉调整手的力度。书画鉴定还好,可以展开或挂起慢慢看,古籍善本纯纸张纯翻阅,绝对不可以戴手套,一个不稳就可能将纸页扯坏。裸手开卷的确有先生说的问题,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祁霁又拾起放在一旁的纸抽:“所以,我们在翻阅前,建议用干净的手帕或纸巾擦拭双手,确保清洁干燥。”
刚刚在楼上小会议室,佟大铁展卷之前,就是这么动作的,与笔墨纸砚打了一辈子交道,习惯成自然,贴身带着棉手帕。
细节见真章。
想到佟老师拿着小鸭子方巾在那里擦手的样子,祁霁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了悟,甚至有淅淅沥沥的掌声,都是来看展的,对于艺术品都很感冒,免费听了这么一出“白手套课堂”,还有“三道杠好学生压倒社会小混混”的戏码,谁不乐意呢?
当然,除了大力水手。
大力水手不依不饶,还要上前理论,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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