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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爹爹亲手给他换上了白色麻衣，和他一起披发赤脚，亲手给娘洗头洗澡，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他记得娘以前总是笑眯眯地拿着小银剪给他剪脚趾甲，刮着他的鼻子说：&ldo;有力长发，无力才长甲，看来阿昉最近读书太累了，指甲这么长，要多吃两碗饭早些睡多练练she箭哦。&rdo;可他找不到娘有什么指甲能剪的，那娘应该是有力气才对，为什么会死呢。

他还记得爹爹那夜把自己脖颈里挂的双鱼玉坠亲手放到娘的口里，替娘换上新衣服。那件红色的妆花褙子，是娘病里订做的，好看得很。

他边哭边跟着爹爹折绢帛，看着爹爹折出一个人的样子来，左边写了娘的生辰，右边写了娘的忌辰，让他放在灵座前头。他又怕又累又困，可撑着看爹爹写了一夜的丧帖。一张一张又一张，他不想睡也不肯睡，却还是睡过去了。

可是，娘大殓那天，他跪了一夜，想去帐幔后头找晚词姐姐要些水喝。风一吹，他却看见另一边被风掀起的帐幔后头，爹爹低头背对着他坐着，一身素服的姨母侧身递给爹爹一碗汤水，似乎还提到了他的名字。他虽然才八岁，可竟然看得出姨母脸上有一种藏也藏不住的高兴。为什么娘死了，姨母还会高兴？他看不到背对他坐着的爹爹是什么神情，只看到他慢慢接过了汤水。

风一歇，那帐幔坠了下来。他回到娘的灵前，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娘前些时忽然对爹爹那么冷淡。等出殡回来，他就发现娘房里的晚诗晚词姐姐都不见了。

有些事，堵在他心里，一日一日，一夜一夜，一个月，一年。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他，给娘守完三年孝后要娶姨母，好有个母亲继续照顾他，让他安心好好读书。他总是无法不去想，娘，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和姨母有干系吗？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同燕姑说了，才知道燕姑竟然和他想的一样。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疑心娘的死因。

等他耳朵里好不容易宁静下来，才听燕姑说道：&ldo;晚词和晚诗她们当年出了府，不知为何就被判成贱籍，贱卖去了大名府，后来又被卖去蓟州。你哥哥找到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卖到幽州了。只是你哥哥晚到了十多天，晚词刚被人买走。晚诗那孩子早得了肺痨，话都说不出，看着你哥哥只知道哭着摇头。&rdo;她哽咽着说：&ldo;大郎你要问的话，你哥哥都替你问了。&rdo;

苏昉盯着她，手里渗出了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来。

※

九娘这夜一直在等孟建回来，让慈姑小心翼翼地去打探了好几回。

直到亥正，慈姑才回房，告诉她郎君回来了，挺高兴的，还让厨房备了酒菜送去正屋。九娘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只要这世这对便宜爹娘不要太愚笨，不太贪心，想来应该事成了，对他们也只有好处。苏瞻那人，最恨裙带关系。宫里吴贤妃想替爹爹想争个节度使的虚名，最后卡在当时还是中书舍人的苏瞻手里，就是不给用印。官家明示暗示了多少回都给他驳回去了，贤妃找太后哭。还被太后申斥了一顿。

玉簪服侍她上了榻，刚躺下，林氏神秘兮兮地来了，一进门就让九娘把值夜的玉簪遣去外间。

九娘吓了一跳：&ldo;姨娘？怎么了？&rdo;

林氏忸怩了一下：&ldo;你先别生气，我‐‐我刚才去了你上次带我偷听的后罩房那里。听了些事，想着快点来告诉你。不然过了夜我肯定不记得了。&rdo;

九娘一愣，噗嗤笑出声来，她听宝相说了那夜林氏没喝酒就壮胆，大闹东小院的事，约莫后来孟建不了了之，没怎么着她，倒养肥了她的胆子。赶紧说她：&ldo;姨娘竟然敢一个人跑去听壁角？被捉住可怎么办？&rdo;

林氏瞪了眼：&ldo;宝相替我守着呢，值夜的婆子还没来，我们就赶紧走了。宝相可真聪明，她还放了一个耳铛在池塘边，说万一被人撞见了，就说是去找耳铛的。&rdo;

九娘咦了一声，没想到宝相倒是个有急智的。

林氏这才说：&ldo;你爹爹说他要去眉州了，还很高兴地说宰相大人夸他很有字纸之名？&rdo;

九娘一愣：&ldo;自知之明？&rdo;

林氏点头：&ldo;对，是这个自织来着。&rdo;

九娘掩住了嘴，话是贬还是褒，那位傻爹爹也听不出来。

林氏想了想：&ldo;然后你爹爹就和娘子说起了你那位先头的表舅母。娘子说她娘去了才半年，她爹爹就也去了。唉。原来她也早早没了爹娘，也那么可怜。&rdo;

九娘抿了唇，眼神黯淡下来。前世里那短短一年间，她先痛失孩子，再痛失娘亲，待回到蜀地，爹爹已经病倒不起三个月有余，还一直瞒着不让她知道。族里的长辈们再三要爹爹过继一个郎君继承长房的香火。可爹爹执意不肯，捧着《户绝资产》说，出嫁女按律可继承家产，硬是托了他在府衙做主簿的好友，立了文书，指明把长房的田产房屋甚至中岩学院都留给她。又强撑着写信给苏瞻，告诉他一切情形。爹爹临走时，牵着她的手笑着说：&ldo;你娘这下不孤单了。她胆子小，埋在地下怕得要死。就是爹爹对不起阿玞了。阿玞要好好的，要待自己好一些。爹娘会一起保佑你的。&rdo;

林氏低声说：&ldo;我听你爹爹说啊，你表舅舅把那位表舅母的嫁妆都交给他打理了。还说你那个什么苏家的表哥要到我们孟家的学堂里进学。真是奇怪。&rdo;

九娘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僵僵的：&ldo;姨娘！你再说一遍，我苏家的表哥要什么？&rdo;

林氏摇摇头又点点头：&ldo;就是给你那个好看的碗的表哥，姓苏的表哥就只有他吧？说是要来族学进学。你说这宰相家的东阁，怎么会来咱们家进学呢，奇怪不奇怪？姨娘弄不懂，反正告诉你总没错。&rdo;

九娘一下子睡意全消。阿昉要来孟氏族学附学？虽然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于什么原因，可就是说阿昉就要离自己很近很近了？甚至天天都有机会能看到？

九娘心花怒放，小手心里全是汗，小脸也红扑扑起来。林氏摸了摸她额头，吓了一跳：&ldo;啊呀，怎么突然发起热来了？是姨娘害你着凉了吗？&rdo;

九娘笑着摇摇头，拉着她的手：&ldo;姨娘，你下次别再去偷听了，给捉住的话，你可惨了。&rdo;

林氏捏捏她的手：&ldo;没事，我想明白了，大不了被赶回翠微堂捣练一辈子。反正你和十一郎不是能来翠微堂吗？我不怕。&rdo;她看看九娘认真的小脸，点点头：&ldo;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不去了。反正也不会有你和十一郎的什么好事。&rdo;

林氏走后，玉簪倒了杯茶进来，九娘喝完竟然出了一身汗。慈姑看着她一脸笑容，忍不住问她：&ldo;林姨娘这是送了金豆子来给你了？高兴成这样？&rdo;

九娘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哈哈地笑：&ldo;比金豆子还金呢！姨娘真好！&rdo;老天爷真有眼，竟把阿昉送到自己身边来了。

九娘被按倒在榻上不许动。慈姑没好气地说：&ldo;你姨娘啊，自作聪明，要不是我勾着那值夜婆子说了半天话，就她那头上亮闪闪的银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躲在那里似的。宝相那丫头也是，找东西半夜不带灯笼，黑灯瞎火骗谁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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