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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在他年轻的时候。
星期五,艾斯苔尔第一次进入犹太教堂,那儿在举行撤巴的庆典。每个星期五都是一样的:雅各夫先生,老约伯·艾齐克·撖朗台,总是一家一家地敲门,只要他知道那里住着犹太人。每一次,他都来敲艾斯苔尔家的门,但是他们家没有人去参加撒巴庆典,因为艾斯苔尔的父母都不信教。有一天,艾斯苔尔问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去教堂参加撤巴庆典,她父亲只是说:“如果你想去,你就去好了。”他从来都认为宗教是一桩很自由的事情。
好几次,艾斯苔尔都走到教堂前,就在那些女人和女孩子准备撒巴庆典的时候。门开着,她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听见神父在咿咿地祈祷。今天,在那扇同样敞开着的门前,她又感到了同样的忧虑。那些女人穿着一身黑,从她面前走过,走进大厅里,看电没有看她一眼。她认出了朱迪特,就是她在学校里的同桌。她的头上围着一条黑围巾,和她母亲一起走入教堂的时候,她转向艾斯苔尔,向她微微致意。艾斯苔尔停留了很长时间,她站在街道的另一头,望着敞开的教堂门。然后突然,她自己也没有明白过来是为了什么,她径直向门口走去,进了教堂。夜幕已经降临,教堂里黑乎乎的,像个岩洞。艾斯苔尔走向靠得最近的那脚墙,好像她想躲起来似的。在她前面,那些女人都站着,包裹在她们的黑披肩里,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只有一两个小女孩转过头来,时不时的,在半明半暗里,可以看见小孩于的黑眼腈在闪光。接着有一个叫做塞茜尔的小女孩,也是塞利曼先生班里的,径直朝艾斯苔尔走来,她给她条围巾,小声对她说:“你得在头发上围上这个。”说完她又回到了大厅的中心。艾斯苔尔把围巾系在脑袋上,朝前走去,走到那群午轻女孩聚集的地方。她觉得好些了,因为围巾遮住了她的头发,她的脸。
在雅各夫先生身边,一群女人正忙个不停,准备祈祷桌,提水,放好镀金的烛台。突然,在房间的某个地方,灯光亮了,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一寸光明。接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相继点燃,起初还颤悠悠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随后火焰就稳定下来了,发出那种长长的光芒。女人从一个烛台走向另个烛台,手里握着一支蜡烛,这时灯光渐渐地亮了起来。就在同一个时刻,教堂里响起了一种类似葬歌的低语,艾斯苔尔看见人们纷纷走了进来,男男女女,中见是老约伯·艾齐克·撒朗台。他们一直走到房间的中央,在蜡烛的光焰前停下。嘴里念念有声的,是他们那种奇异的语言。艾斯苔尔惊奇地望着他们在脸的两边垂下的白色头巾。随着他们走进来,光焰变得越来越亮了,声音也越来越响。现在,那声音已经是在歌唱了,穿着黑衣的女人也在回应,她们的声音更加温和轻柔。在房间里,这混杂的声音仿佛是风声,或是雨声,渐渐地小下去,重又渐渐地大起来,在狭促的墙壁间回荡,那么强烈,烛光都摇曳不已。
在她周围,那些年轻的女孩子,那些小姑娘都将脸转向烛光,重复着一些神秘的话,身体前后晃动着。蜡烛油脂的味道混杂在汗味里,混杂在韵歌里,真得让人晕眩。她不敢动,但是,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也像周围的那些女人那样,开始轻轻晃动着上半身,向前,向后。她试着在唇间吐出那些神秘的词语,就用这种语言,它是那么美,在她的内心深处低语,它的音节仿佛震醒了所有的记忆。那一种晕眩的感觉渐渐占据了她的身悼,就在这个充满了神秘的岩洞里,她望着蜡烛的光焰在半明半暗中种下点点星光。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光芒,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歌唱。声音高起来,回响着,再低下去,然后再在别外重新绽也。有时,会有单独的声音,某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唱着一个长长的句子,艾斯苔尔望着她遮着薄纱的身体,仿佛摇得更厉害了,她的双臂也微微举起,脸冲着那一簇簇光焰。她停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周围相和的低语,再沉沉地说.阿门,阿门。接着在别处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些奇异的词语又进出来,那些仿佛音乐一般的词语。第一次,艾斯苔尔知道了什么叫做祈祷。她不知道过是怎么进入她的,但这已是确定下来的:那低沉的声音,那会突然爆发出奇异语言的咒语,那身体有节奏地摇晃.那星星点点的烛光,那闷热的,充满气味的阴暗的氛围。这是话语的旋涡。
在这里,这间房于里,其它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她,马里奥的死讯,那些正坐着装甲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的德国人,甚至是她父亲清晨走向山中的高高的影子,他消失在草丛中,就像一个人消弥在死亡中——不,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艾斯苔尔摇着身体,慢慢的,向前,向后,眼睛定定地看着烛光,在她的身体深处,那些男男女女的声音在呼唤,在回响,时而尖利,时而低沉,都在用那种神秘的语言说着那些神秘的词,艾斯苔尔就这样穿越了时间,穿越了山脉,就像她父亲指给她看的那只黑鸟,她一直飞到大海的另一头,那儿是光明的诞生地,是以色列。
9月8日,星期六,艾斯苔尔被一阵声响惊醒了。一阵声响,轰隆隆的,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来,充斥着整个山谷,在村庄的街衙见回响,侵入了所有的房屋深处。艾斯苔尔起身站起,在卧室昏昏的光线中,她看见爸爸妈妈的床是空的。在厨房里,她妈妈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打开的门前。是她的目光令艾斯苔尔哆啸了一下的:那是一种混乱的日光,,满是焦虑,是一种和外面那阵隆隆的声响相符的目光。艾斯苔尔还没来得及提问题,伊丽莎白就开口说了:“你父亲今天晚上走了,他不想吵醒你。”那轰隆隆的声音淅渐地远了,又渐淅地近了,是那么不真实。伊丽莎白说:“这是美国人的飞机,已经到热那亚了……意大利人输了战争,他们签了停战协定。”艾斯苔尔抓紧了她妈妈:“意大利人要走了么?”那种焦虑不安的感觉这一回也使她愣住了,就像一阵冰潮,冻住了她的手和腿,使她的呼吸,思想减缓下来。飞机的吼声远去了,它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飞着,就好像发出的是暴风雨的声音。但是现在,艾斯苔尔听到了另外一种轰隆隆的声音.更加确切,这是意大利人的卡车在山谷深处驶过的声音,沿着山路盘旋着向村庄驶来,以躲避德国人。“战争还没有结束”,伊丽莎白慢慢地说:“现在,德国人要来了。我们得走。所有的人都得走。”她重又说道:“所有的犹太人都得马上走,在德国人到之前离开。”现在,汽车的声音响极了,它们转上了进人村庄前的最后一个弯道。伊丽莎白拿起已经准备好的箱子,就是她用来放她所有贵重东西的那只旧皮箱。“去穿衣服,穿得暖一点,还有好鞋子。我们从山里走。你父亲在那里等我们。”她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动作匆忙,老是撞到椅子,看看她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有用的东西。艾斯苔尔很快穿好了衣服。在毛衣外面,她套上了马里奥留在椅背上的那块羊皮。她还系上了在撒巴庆典时,塞茜尔给她的那条黑头巾。
外面,在大广场上,阳光已经开始照耀.在地上构勒出一团团树叶的阴影。教室的尖顶也在太阳下闪着光,艾斯太尔望着她的周围,仔细,痛苦。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广场。穷犹太人从小街小巷里出来,从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生活其中的地窖里出来,他们带着行李,旧的硬纸板箱子,欢喜衣服的小包,还有用来装干粮的麻袋。年纪最大的,像约伯·艾齐克·撒朗台.雅各夫,还有一些波兰人,都穿上了冬天的皮里长袍,以及他们卷毛兼皮的便帽。有些女人套着两件大衣,一层层,都藏着黑色头巾。富有的犹太人也来了,带着漂亮的箱子和他们的新衣服,但是他们当中不少人根本没带行李,因为他们来不及准备。有一些是乘海边的出租车来的,脸色苍白而紧张,艾斯苔尔想也许他们再也看不见这一切了,这广场,这些房子,这喷泉,还有远处这些幽蓝的山脉。
卡车马达的声音响彻了广场,好像任何人都因此不再开口说话了。它们就在广场上停下来,一辆接着一辆,沿着马路一直延伸到那片栗树林。马达在吼着,在街道的上方.飘着一团蓝色的云烟。人们都聚集在喷泉周围,孩子们也在那里,他们不再跑了。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呆在他们母亲身边,坐在衣服包上,神情呆滞。意大利第四纵队的士兵都在旅馆前,在等出发的号令。艾斯苔尔走近他们,她被他们的表情惊呆了,他们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们那种空洞洞的眼神。大概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这天夜里都没睡觉,在等确证他们已经失败并签订停战协定的消息。士兵们没有看任何人。他们只是在等,站在旅馆前。就在卡车在广场另一边轰隆作响的时候。犹太人在喷泉周围来来回回地走着,把他们的行车移来移去,越移越远,好像在找一块好地方等待。村里的人,那些农夫也在,但是远远地呆在一边.他们站在村政府的拱廊下,望着聚集在喷泉周围的犹太人。
在拱廊的阴影下,特里斯当一动不动的,半藏着。他漂亮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眼圈黑黑的。他套在他那套被夏季的流浪磨损坏了的英式制服里,神情冷淡而遥远。他也是被山谷里的隆隆声惊醒的,然后他就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他正要到旅馆的房间门,他母亲喊住了他:“你上哪儿去?”他没有回答,母亲又说道,声音因为焦急奇怪地嘶哑着,“呆在这里!不能到广场上去,那太危险。”但他已经出了门。
他在广场上找寻艾斯苔尔,在那群等待的人中间。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试着向她跑去,接着他却停下了。有太多的人,女人的目光都是那么恐惧不安。后来奥鲁克夫人也来了。她衣着随便,虽然以往她总是那么雅致,今天却只在睡袍外面罩了一件风雨衣,而且没戴帽子。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她也是的。神情紧张,目光疲惫。
还是艾斯苔尔穿过广场,径直走到特里斯当面前,她没法说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喉咙一阵发紧。她轻轻地抱了抱特里斯当,接着她握了揖奥鲁克夫人的手。特里斯当的母亲冲她微笑着,把她拉过来,吻了吻她的面颊,她对她说了点什么,也许是“祝你好运”之类的,她的声音沉沉的,这是她第一次和艾斯苔尔说话,艾斯苔尔回到了她母亲身边。又过了一会儿,她再去看拱廓的时候,特里斯当和奥鲁克夫人已经没了踪影。
现在,太阳变得强烈了。美丽的白云在东面升起,缓缓地在天空游移。时不时的,就会有一片阴云飘过广场上空,地上的树影便不见了。艾斯苔尔觉得这一天很美丽,很适合旅行。她想像着她的爸爸走在山间,完完全全地沿着山脊走,山谷还黑乎乎的,辽阔悠远。也许从他在的某个地方,也能看见村庄,看见村庄里小小的广场,还有上面黑压压的人群,从他那里看起来,一定像一群蚂蚁一样。
也许他正下山,朝着依旧黑乎乎的山谷深处走去。穿过渐渐变黄了的草地,就在南代尔或查代尼埃那一带,就是他以往和从尼斯,戛纳或是更远的地方过来.以避开德国士兵的犹太人碰头的地方?
突然,在广场上,响起一阵马达轰鸣声,意大利人开始出发了。大概他们已经收到出发的指令了,他们早起来就开始等了,或者他们等不及了,再也不能忍受这等待了。他们一批一批地走了,成群结队的,大多数都是步行的。他们在轰鸣声中出发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彼此招呼。卡车震颤着,开始沿着公路往高山的方向驶去,顺着波雷翁山谷。马达轰鸣声渐渐大起来,在整个峡谷深处回响,被答壁弹回,好似雷鸣。就在士兵匆匆忙忙出发的时候,艾斯苔尔走近旅馆。也许她就能看见拉歇尔了,在某一个时刻,当她和蒙多罗尼队长一块儿离开旅馆的时候。那儿也不全是军人,有的男人穿着风雨衣,戴着毡帽,也有女人,但是拉歇尔不在其中。一切都是那么匆忙,那么乱糟糟的,也许拉歇尔已经走了,可是艾斯苔尔没有看见,也许她也和其他人一起上了卡车。艾斯苔尔的心跳得快极了,她望着最后一批意大利人涌向卡车,纵步跃上卡车带篷的车厢,喉咙口又一阵发紧。一切都是那么灰暗,那么悲哀,艾斯苔尔多想看见拉歇尔那头红铜色的长发啊,最后一次。广场上的人说军官走得很早,十点钟以前就全部走光了。那么,拉歇尔应该已经在山里了,她穿越了国界,就在西里加山口那儿。
现在,人们也开始出发了。在广场中央喷泉附近,一群人围着校长塞利曼先生。艾斯苔尔认出来,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有时晚上会到她家的厨房来找她父亲。他们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一部分人想走意大利卡车走的那条路,越过西里加山口,而另一部分人则想走另一条捷径,从费内斯特山口过去。他们说走在意大利人后面太危险了,说也许德国人也是走这条路的,把他们全部炸光。
接着塞利曼先生站上了喷泉池塘的边缘。他看上去焦虑而激动,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楚地回荡着,就好像在给孩子们念书一样。他先用法语说了几个词:“朋友们!朋友们!……听我说几句。”嗡嗡的出发的声音停下来了,那些已经开始走的人都放下了箱子听他说。于是,他用给孩子们念《染上鼠疫的动物》或《娜拉》节选的那种清晰、洪亮的声音念了几句诗,这几句诗一直铭刻在艾斯苔尔的记忆里,他慢慢地把它们念出来,好像是祈祷的经文一样,后来艾斯苔尔才知道这诗是一个叫做阿伊姆·纳曼·比亚利克的人写的:
在我弯弯曲曲的路上
我不曾体会到痛苦。
我的永恒不见了。
在艾斯苔尔身旁,伊丽莎白静静地哭了。她的双肩因为抽泣而颤动个不停,双眉紧蹙,艾斯苔尔真觉得这比世界上一切声响和叫喊都要可怕。她尽一切力量紧紧地接着她的母亲,想要平息地的抽泣,就像安慰一个孩子。
人们已经开始向广场高处走去,他们从喷泉旁走过,塞利曼先生望着他们。男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女人,老人和孩子。在炽热的太阳下,人们形成了一长条灰黑色的队伍,仿佛葬礼的场景。
从旅馆前走过的时候,艾斯苔尔看见了费恩先生的影子,躲躲藏藏的,在一棵棕榈树下.他弓着双腿.长长的灰色外套上耷拉着两个口袋,再加上他的鸭舌帽和山羊胡,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守墓人,正在参加一个实际上与他并役有多少瓜葛的葬礼仪式,远远地呆在一边。虽然她母亲是那么悲伤,虽然她的喉咙口也因为焦灼而发紧,可看到费恩先生,艾斯苔尔还是禁不住想笑。她想起那天,意太利士兵抬着他的钢琴沿着街道往上去的时候,他跟着藏在后面的样子,钢琴磕在路上.发出一阵声响。她向他跑去,握住他的手。老人这时望着她,好像没有认出她来。他摇着头,晃着山羊胡子,重复地说.“不,不,走吧,你们都走,可我不能,我得留在这里。到了山里,我往哪里去呢?”艾斯苔尔竭尽权利地拉着他的手,她感到自己的眼里已经盛满了泪水。“但是德国人就要来了,您得和我们一起走。”费恩先生继续望着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的人群。“不。”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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